第160章
厲準坐在沙發裡, 手裡的帕子抵在脖子上的傷口上止血, 神色不明地望著坐在對麵沙發上的倪胭和厲決。
倪胭在給厲決擦嘴上的血跡。
“以後可不許這樣了,這麼好看的小虎牙要是咬壞人咬斷了怎麼辦?下次咱們換個法子打架。”倪胭慢悠悠地說著,也不管厲決到底能不能聽懂。
可是這話厲準能聽懂。壞人?這是說他是壞人呢?
倪胭轉過頭來看向厲準, 說:“二哥這麼晚回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好讓我們給你留著晚飯。”
厲準輕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彆開眼。
為什麼不提前說一聲?
這好像是他的家啊……
而且他不是氣衝衝趕回來要教訓一下這個膽敢欺負他弟弟的女人嗎?
“二哥吃過飯了沒有?”
“吃過了。”厲準用著一本正經的語氣。
“那我和阿決就上樓睡覺去了, 都已經這麼晚了呢。”倪胭尾音上挑帶著一點小小的埋怨。
倪胭起身, 厲決緊跟著她站了起來。
厲準目不轉睛地盯著厲決跟著倪胭上樓的背影, 心情複雜。他離開國內不到二十天, 他這個狼崽子弟弟居然學會直立行走了?
看著厲決亦步亦趨跟在倪胭身後, 行走的姿勢雖然還有一些彆扭, 可是大體上已經和普通人類沒什麼區彆。
當初厲準剛把厲決接回來, 可沒少費心思教他。可當時即將要開國際軍事會議,他時間緊迫, 能教厲決的東西很少,也隻不過教了他類似穿衣洗澡這樣的小事。如今看著他能行走,看著看著, 厲準的眼睛有點紅。
欣慰呐!
但是……
但是厲準轉念一想,剛剛這小子居然因為一個女人,想要向他動手?哦不不不……不是想要向他動手,是已經向他動手了。他脖子現在還火辣辣得疼呢。而且為了不傷到厲決收回靈力時震傷了他的心肺, 他氣海之中現在還有些不穩。
這……
厲準的心情又開始不美妙了。
有點酸。
厲決回到房間, 一頭栽倒在床上, 他扯著衣領,眉宇之間浮現幾分不耐煩。這段日子倪胭一直有注意到厲決似乎並不喜歡穿衣服,衣服貼在身上讓他覺得不舒服,扯衣領、拽衣襟都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倪胭盤腿坐在床上看了他一會兒,問:“不想穿衣服?”
趴在床上的厲決抬起頭來,茫然地望著倪胭,他聽不太懂倪胭的話。倪胭也不再問,而是直接伸手去給厲決脫衣服。
雖然聽不懂倪胭的話,可是厲決能懂倪胭的動作,他漆黑的眼睛,越來越明亮。
倪胭隻不過是給他解開了兩個扣子,他自己就抬手去扯下麵的扣子,他動作幅度很大,也很用力,甚至扯掉了一顆扣子。扣子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脫了衣服,又去脫褲子,睡褲脫下,準備脫內.褲的時候,倪胭拉住了他的手,皺著眉,衝他搖頭說:“這個不行,這個必須得穿著。”
厲決抗議似地盯著倪胭,倪胭不容拒絕地和他對視。三秒鐘之後,厲決又一頭栽倒在床上,睡覺。
倪胭笑著揉了揉他的頭,她關了臥室的燈,在厲決身側側躺下來。一片黑暗中,沒過多久,厲決往倪胭身邊挪了挪,把腦袋埋進她又香又軟的懷裡。
第二天清晨,倪胭迷迷糊糊醒來,感覺身側空了。她睜開眼睛,就看見厲決已經坐了起來,他低著頭,樣子有些呆呆的。
“阿決?”
聽見倪胭的聲音,厲決的脊背僵了一下,他匆匆忙忙拉被子擋在自己腿上。
倪胭詫異地坐起來,問:“怎麼了?”
厲決雙手緊緊攥著被子,拚命搖頭。他低著頭,沒去看倪胭的眼睛,像是在躲避什麼。
“阿決?”倪胭彎下腰,湊到他麵前去看他的臉色,然後想要拉開他身上的被子。不曾想向來很聽話的厲決態度強硬地拉住被子,不讓倪胭扯開。
倪胭不由驚訝了。
自小生活在狼堆裡,回來之後被迫穿上衣服的厲決什麼時候懂得用東西遮擋身體了?他在遮擋什麼?
倪胭沒鬆手,她抬眼望著厲決,眉心微微蹙起。厲決望著倪胭的眼睛,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鬆了手。倪胭把擋在厲決身上的被子拉開,看見他短褲上濕了一片,倪胭呆怔之後,瞬間了然。
她起身下床,朝厲決伸出手,牽著他去了衛生間。
厲決有些不情願,可還是磨蹭著下了床跟上倪胭。倪胭瞧著他磨蹭的動作有些好笑,這隻小狼崽居然也有扭捏的時候。
倪胭在厲決麵前蹲下來,扒了他身上弄臟的褲子。厲決向後退了一步。
“彆動。”
厲決果真停下不動了。
倪胭抽了紙巾給他擦了臟漬,又用紙巾包著上下擦拭。陌生的刺激感覺讓厲決的眼睛一點一點瞪圓。
倪胭動作停下來,她抬起頭仰望著厲決,溫柔地說:“我們阿決長大了呢。”
厲決瞪圓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異色,他的臉上忽然火燒一樣在一瞬間紅透了。他猛地拉起倪胭,把她推出了衛生間。衛生間的門“砰”的一聲被他關上。
倪胭失笑搖頭。厲決這是知道害羞了嗎?羞恥心是人與動物之間很大的區彆。看來這隻小狼崽子即使在狼堆裡活了十四年,畢竟還是人。
倪胭下意識地想要將長發攏起,抬手時才發現指尖有些濕,沾了些液體。她想去衛生間洗手,看見衛生間閉緊的房門,她笑笑,漫不經心地將手指送入口中,舔淨。
厲決過了很久才出來。他偷偷看了倪胭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倪胭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如往常那樣揉了揉他的頭,朝他伸出手,說:“下樓散步去啦。”
厲決抬起頭望向倪胭,他眨了一下眼睛,終於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
厲準站在窗前,從落地窗戶望向庭院。庭院中,倪胭正牽著厲決在散步。
“七夫人就是這樣教他走路的?”
管家立在身後,恭敬地回話:“起先七夫人是牽著小殿下上上下下爬樓梯,每天十個來回,後來小殿下鬨脾氣不肯走路。七夫人便拉著小殿下在院子裡跑。如今有時候走有時候跑,小殿下一直跟著七夫人,沒有再鬨過脾氣。”
許久之後,厲準點點頭,揮手讓管家退下去。
他一直立在窗前,望著院子裡的兩個人,看著倪胭和厲決在寬敞的庭院中走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倪胭牽著厲決走了一上午,帶他上樓,厲準才收回視線,他看一眼手表,居然已經快中午十一點了。差點忘了今天約了人,他換了衣服,匆匆出門。
倪胭牽著厲決上樓之後,把他摁進椅子裡,拿起了剪子,她手指晃動,剪子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厲決的脖子向後縮了縮,不解地望著倪胭。
“乖,你頭發太長了,我給你剪一剪。”倪胭早就想給厲決剪一剪頭發了。他的頭發實在是有點太長了,而且參差不齊。想來是他剛被找回來時,被厲準逼著剪了一次頭發。厲準必然強勢,厲決掙紮間頭發剪的亂糟糟的。
厲決摸了摸自己蓬鬆的頭發,又指向倪胭的頭發。似乎是在說他的頭發明明沒有她的長,為什麼要剪他的?
倪胭沉默下來。
這個問題該怎麼哄他?
倪胭拖了一把椅子在厲決麵前坐下,一本正經地指著他說教:“阿決,你變了。變得沒有以前聽話了,也沒有以前好糊弄了。你說你現在就這樣,以後是不是更不聽話了?”
厲決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倪胭,也不知道聽懂了多少。
倪胭把手裡的剪子轉成了花。她不再看厲決,而是將目光落在手中的剪子上,目光隨著剪子的轉動而動。瞧著有幾分悠閒,還有幾分故意不理厲決。
厲決伸手在倪胭麵前晃了晃,倪胭偏過身子朝另一側坐著,還是不理他。厲決的眉頭皺起來,他撓了撓頭,去搶倪胭手裡的剪子。倪胭把他的手抓起來,嫌棄地看著他的指甲。他被厲準帶回來的時候,曾被強製性剪過一次指甲,那時候他即使被綁著也不停掙紮,所以他的指甲雖然被剪斷了,卻剪的一點都不整齊,而且傷了手指頭。
倪胭便把他的手拉近一些,拿起指甲剪低著頭認真給他修剪比正常人更堅硬的指甲。一剪子下去,厲決抵觸地想要縮回手,但是倪胭輕飄飄瞟了他一眼,他就不再亂動了。
倪胭耐著性子給他修剪了手指甲,又拍了拍他的腿,讓他抬腳,給他修腳指甲。
忽然聽見剪子的哢嚓聲,彎腰低頭的倪胭抬起頭來,厲決柔軟的頭發落了她一臉。他居然自己摸到桌子上的剪子,正在給自己瞎剪。
“阿決……”倪胭無奈地晃晃頭,把落在頭臉上的頭發甩開。
厲決的動作停下來,隱約意識到好像又做錯事情了,他“啪嘰”一聲把剪子扔了,把雙手舉給倪胭看。
倪胭氣也不行笑也不行,在他的掌心狠狠拍了一巴掌。
最後,倪胭到底是把厲決修剪了頭發,修好了指甲。
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倪胭得知厲準已經離開家,便也沒和厲決下樓去吃,而是叫仆人將午飯端上來。
倪胭也不知道厲準是怎麼處理阿早和阿晚的。畢竟他們兩個可是真正欺負過厲決的。但是從這一天起,倪胭再也沒見過阿早和阿晚。照顧在厲決身邊的人已經換成了另外兩個人,名字也簡單,男的叫阿大,女的叫阿二。
顯然這一次厲準挑人很仔細,阿大和阿二既老實本分,又忠心耿耿。
厲決還是隻吃生肉,生牛肉、生羊肉、生鹿肉、生兔子肉……也還是不會自己切,如果不是倪胭給他一塊塊切好,他就還是如之前的習性一樣抓起來大口撕咬。
厲決吃著被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生肉,抬頭好奇地望著倪胭吃的東西,她吃的東西五顏六色的。和他隻是吃生肉不同,倪胭的午餐可要豐富多了。
“想吃嗎?”倪胭用叉子叉起一小塊糖醋裡脊遞到厲決嘴邊。
厲決猶豫了一下,才張嘴含進嘴裡。甜膩的味道讓他愣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把東西吐了出來。
倪胭笑笑,既不意外也不生氣,仍舊慢悠悠地吃著飯。
厲決看了看她的表情,低下頭吃生牛肉,再看看她的表情,再低下頭吃生牛肉,一直到盤子裡的肉吃光。
倪胭忍著笑,就是不去理他。
阿二打算再幫厲決切一盤生肉,倪胭製止了他。
倪胭起身,走到厲決身後,厲決茫然地回過頭望著她。
“轉過去,今天要學會自己切。”倪胭拍了一下他的頭,把他的身體板正。她俯下身來,香香的味道縈繞在厲決周圍,厲決吸了吸鼻子,真好聞。
倪胭把刀叉塞進厲決的手裡,手把手教他。
“這樣,對,是這樣的。不行,氣力小一點,肉會跑的哦……”
阿大和阿二對視一眼,眼中不由都有了笑意。
吃過午飯,倪胭又把厲決哄得睡著了,才悄悄起身走出臥室。她今天要出門捕捉花笠。
倪胭剛走出城堡,白石頭的聲音響起:“想不到你還有這麼有耐心的時候。”
“還好吧。”倪胭隨口說了一句。
“而且很有經驗。”
“嗯?”
“隻是我的感覺,你似乎很會教他,那些教他的方式沒什麼紕漏。就像認真查過資料,知道一切注意事項。”
倪胭腳步停下來,她抬起頭,透過墨鏡望著天際烤人的大太陽。好久之後,她才“哦”了一聲,說:“好像是吧。”
“真的查過資料?”
倪胭搖頭,她笑笑,口氣隨意地說:“大概神智剛開時,也曾被彆人這樣耐心教過吧。”
“嗯?”白石頭顯然有些好奇。
倪胭認真想了一會兒,有些模糊不清的畫麵和一道白色的身影浮現眼前。她搖搖頭,沒心沒肺地說:“不記得了。”
白石頭便也沒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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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南港這一片都是低矮的自建房,可以說是曜北帝國的貧民區,但同時也是不法分子藏身、交易的好地方。
從獵人俱樂部得到的消息來看,花笠上一次出現的地方就是這裡。
倪胭踩著帶著點海腥味兒的土地,慢悠悠地沿著海邊走著。海邊有不少小攤販販賣著廉價的小玩意兒。倪胭在一個小攤販麵前停下來,拿起一個貝殼做的小風鈴看了一會兒,就將風鈴放下繼續往前走。
她沒注意到背後的吵鬨聲。
倪胭繼續走走停停,走遠了很久的時候,忽然聽見背後熟悉的腳步聲,她轉過頭,就看見厲決朝她跑過來。這個小狼崽子居然又一次從城堡裡偷偷溜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他一開始就跟著倪胭出來,還是睡醒時發現倪胭不在身邊跑出來找她。
厲決在倪胭麵前停下來,咧著嘴角。在他攤開的手心裡,是剛剛倪胭端詳過的貝殼風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