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第二百章(1 / 2)

晴嫣強迫自己穩下心神,吩咐梁九功先在偏廳這裡坐一會兒,隨後就一手牽起眼中含淚的小外甥,另一隻手拉住還有些懵的小四,匆匆忙忙地帶著兄弟倆進入內室換衣服,原本候在飯桌旁的白露見狀,也趕忙快步跟了上去。

站在一塊兒的胤禔、胤祉、昌全聽到這般讓人意外的消息,也忍不住互相對視了一眼,知道眼下這兄弟間的聚餐肯定是吃不下去了,都極其有眼色地各自帶著伺候自己的人撐著油紙傘離開了儲秀宮。

何柱兒也沒能想到太子殿下這麼小,親生外祖父竟然就要沒了,他將心中升騰起的惋惜給儘數壓下去,抬腳走到他師傅身旁,也靜靜地低下頭等待著小太子和四阿哥換好衣服出來。

“小四,抓緊時間快點兒把你身上的金黃色袍子給換掉。”

晴嫣一走入內室,就快步走到擺放在東牆邊約莫有一人高、鑲嵌著全身鏡子的大衣櫥前,焦急地拉開衣櫥門,從裡麵取出一件素淨的荼白色圓領袍頭也不轉地遞給了站在身後的兒子。

小四也知道事情的緊急性,二話沒說就伸手接過小袍子,開始動手解自己領口處的盤扣。

站在他身旁的白露也立刻彎下腰,幫小四的忙。

胤礽自從搬入自己的東宮後,儲秀宮裡存放的太子衣物就少了許多,晴嫣在衣櫥中翻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找到了一身小太子能穿的秋裝。

她剛伸手把眼眶通紅、失魂落魄的小外甥拉到身前,準備讓胤礽將身上的杏黃色袍子給脫掉,誰知卻被白露給開口阻止了。

“娘娘,您等等,殿下還是彆穿這件荼白色的袍子了,奴婢記得殿下還有一件藏青色的圓領袍,讓他穿深色的袍子出宮吧。”

白露動作伶俐地幫小四穿好衣服,一扭頭看到景貴妃手中拎著一件比四阿哥身上的圓領袍大了許多的同款常服,眼皮子一跳,隨即直起身子快步走到景貴妃身旁,伸手打開了另一個雕花衣櫥從中取出來了一件簇新的藏青色圓領袍將景貴妃手裡的荼白色袍子給替換了下來。

晴嫣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白露的用意,她倒是一著急就被衝昏頭腦了。

若是平日裡小太子要出宮偶爾穿一穿荼白色的常服也沒什麼,不過眼下情況特殊,她手中的這件繡有竹葉紋的常服實在是太過素淨了些,配上這大雨天氣,乍一看好似孝服一樣。

當初繼後鈕祜祿氏薨逝的時候,三歲大的小太子帶著兄弟姐妹們去給繼後上香時,身上的杏黃色袍子都沒脫,隻是頭上捆綁小揪揪的珍珠紅繩被梳妝宮女給換成了白繩,若是如今一路上趕去赫舍裡府,眾人看到小太子穿的常服這麼像孝服,碰上那紅眼病、心眼子小的赫舍裡家政敵,怕是平白要生出波瀾來,畢竟大清國的儲君不是赫舍裡一族的太子,縱使大伯是小太子的親生外祖父,那也是朝臣,是儲君的奴才,斷斷沒有讓小太子為其“披麻戴孝”的資格。

小四一個光頭阿哥,也沒人在意他到底穿的是什麼,但是胤礽的一舉一動都被百官們給看在眼裡,什麼事情都要注意著來,他年齡越大,束縛也相應地變得越來越多……

小太子看到景貴妃緊鎖的眉頭,也大概猜到了景貴妃主仆二人心中的顧慮是什麼。

他沒有吭聲,隻是抬起袖子默默地將眼角的淚水給擦乾,就伸手拿過了姨母手中的藏青色袍子,自己動手給換到了身上。

晴嫣看到胤礽這麼聰慧懂事的樣子,鼻頭發酸地抿了抿唇,伸手摸了摸小外甥頭上戴的黑色瓜皮帽,開口寬慰道:

“保成,生老病死是這世間沒有人能逃開的事情,你郭羅瑪法還在府中等著你呢,你早些和小四出宮去看看他吧。”

胤礽眼圈紅紅地抬頭看了晴嫣一眼,就點點頭帶著小四一塊轉身出了內室。

等在外麵的梁九功師徒倆看到小太子和四阿哥都出來了,趕忙邁步迎了上去,梁九功開口說道:

“殿下,奴才已經將馬車給準備好了,此時馬車和侍衛們都在北麵的神武門等著咱呢。”

胤礽頷了頷首,又扭頭看了景貴妃一眼,晴嫣心疼地看著他,眼眶微紅地朝小外甥擺了擺手。

小太子將頭給轉過來,眨了眨眼睛將又冒出來的淚水給逼下去,隨後將脊背挺得直直的,牽著小四跟著梁九功、何柱兒快步出了正殿。

待兄弟倆離開後,晴嫣也跟著走到了正殿屋簷下,仰起頭看著瓢潑似的秋雨從灰白色的天空上降落下來,前院裡栽種的果樹被蕭瑟的秋風給吹得四處亂晃,大紅石榴也劈裡啪啦地被密集的雨點子從枝頭上給砸落到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地摔得四分五裂的,鮮紅色晶瑩剔透的石榴籽兒也被雨水給生生地從白色的內果皮上衝下來,散的到處都是。

她不禁覺得身子一冷,長輩們永遠是自己和死神之間的一道天然屏障,大伯的人生要走到儘頭了,她的阿瑪和額娘也老了……

陪著她站在身側的白露,也是心亂如麻。

她和張天喜原本還計劃著打算等到明日天放晴了,就早早地把這滿樹的成熟紅石榴都給摘下來,沒想到這紅石榴沒能撐到明日,大老爺怕是也……

唉,這世間的計劃終究是趕不上變化的,意外總是來的又急又猛的……

景貴妃主仆二人站在正殿門口靜默不語,坐在車廂內的胤礽和小四兄弟倆也都沒有開口說話。

小太子自從上車後就一直緊閉雙眼、靜靜地靠在身後的車廂壁上,大雨滂沱的路上行人極其稀少,偶有幾個身穿蓑衣或者撐著油紙傘的人形色匆匆地跑過,也顧不上搭理這輛行駛地飛快的青黑色馬車和馬車兩側騎著駿馬的帶刀侍衛們。

小四往右偏頭看了太子哥哥一眼,隨後就將小腦袋給轉到另一側看著被雨水給衝刷的乾乾淨淨的玻璃窗,透過玻璃窗上的水幕往外瞅,往日裡熱鬨非凡、人來人往的京城街道,此刻靜的隻能聽見雨打車廂頂的劈裡啪啦聲和外麵馬蹄的“踏踏踏”聲。

在儲秀宮的時候,他心裡麵還沒有多難受,因為他和太子哥哥不同,太子哥哥未曾搬到毓慶宮前,一直都住在乾清宮,平時偶然間會碰上不少被他們汗阿瑪宣入宮的朝臣,赫舍裡一族在朝為官的重臣不在少數,這些年下來,母族的親戚們太子哥哥陸陸續續地也見過不少。

可他一直和額娘住在後宮裡,長到現在的四歲半也隻是勉強見過幾次自己的外祖父母,對長房大姥爺的印象是極其模糊的,隻是知道這人每年到四月二十九那日,自己和額娘過生辰時,都會給自己送一份賀禮,大多都是非常有趣的精致玩意兒。

一想到或許以後他過生辰時,再也收不到一個名叫“大姥爺”的人給他送的賀禮了,小四有些能夠體會太子哥哥此時的心情了,兩個眼圈也不由變紅了,胸口處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般,感覺悶悶的。

胤礽用手摩挲著腰間掛的玉佩,腦海中不斷地閃現著自打他記事後在乾清宮裡見到外祖父時的情景,以及在長生天的世界裡,外祖父把他駕到脖子上騎大馬一口一個“保保好外孫”哈哈大笑的樣子,他知道這位老人是打心眼兒裡疼愛他的,對自己的感情很深,想到往日裡老人的好,喉嚨愈發緊的厲害,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未時四刻,前來赫舍裡府祝壽的賓客們早已告辭離開,收到皇上的消息知道下午小太子和四阿哥會過來的索額圖,也一直焦灼地守在大門口,遠遠地看到一倆青黑色的馬車和幾個騎著駿馬的帶刀侍衛快速趕過來了,他眼前一亮,忙伸手舉著傘,步子急促地跑下了台階。

“籲——”

馬車和駿馬都齊齊在索額圖跟前停下了。

索額圖看到被梁九功、何柱兒扶著從車廂上下來的小太子和四阿哥,忙恭敬地俯身給二人行禮:

“奴才給太子殿下、四阿哥請安。”

“三姥爺快快請起吧。”

胤礽看到索額圖也是雙眼紅彤彤的,連忙抬起手將他扶了起來。

小四也站在哥哥身旁,乖乖地仰頭叫了一聲:“郭羅瑪法。”

“殿下,四阿哥,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大哥那兒吧,他正等著你們呢。”

索額圖抬起袖子擦擦眼角,對著小太子和小四說道。

胤礽聞言,趕忙帶著身後的一群人,徑直跟著索額圖快步往長房的院子裡趕去。

待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穿過垂花門,看到長房裡的仆人們都已經開始將懸掛在各處的賀壽彩綢給摘下來,顯然是打算往上掛白幡了,眾人的瞳孔都猛地一縮,小太子一瞬都等不及了,趕忙從梁九功撐著的油紙傘裡鑽出來,冒雨快步跑進了大廳。

“殿下!”

“太子哥哥!”

深秋淋雨最容易得風寒了,梁九功看到自己一個沒注意,小太子就從他的傘下跑開了,趕忙撐著手中的傘衝了上去。

緊隨其後的何柱兒也趕緊牽著小四的手,和索額圖一起慌裡慌張地往大廳裡跑。

等胤礽衝進內室時,就看到屋子裡滿滿當當地跪了一地的人,身為家族嫡長孫的綸布雙膝跪在地上痛哭不已,他的外祖母舒穆祿氏更是趴在床邊,哭得險些昏闕。

胤礽的眼淚“唰”的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一時之間不敢上前確定自己的外祖父是不是真的已經沒了。

循著胤礽的步子,後腳跑進來的索額圖等人,見到這樣的景象,心裡也“咯噔”跳了一下。

“大哥,大哥,太子殿下和四阿哥來看你了。”

索額圖快步跑到床邊,伸手輕拍著噶布喇的身子叫喊著。

穿著一身青衣服的三夫人佟氏,看到小太子和四阿哥都傻站在門口,忙用手中的手絹按了按眼角,走過去將兩個孩子都給拉到了床邊。

虛弱地蓋著單薄錦被躺在床上的老人也完整地顯露在了兄弟倆跟前。

胤礽看著外祖父胡須半白、眼下掛著兩個大大的眼袋,臉色蒼白,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儼然一副油儘燈枯的樣子,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伸手輕輕推了推噶布喇的身子,哽咽地開口喊著:

“郭羅瑪法,嗚嗚嗚嗚嗚,保成來了,你快睜開眼啊。”

小四不忍心看太子哥哥痛哭流涕、一臉脆弱的樣子,索性直接將小腦袋給埋到了自個兒郭羅瑪嬤的懷裡。

佟氏伸手攔著小外孫的身子,看著小太子哭成這個樣子,心裡也是難受的不行,她對這個清醒的大伯哥沒什麼惡感,當年舒穆祿氏做了毒事,他未曾無腦偏袒,當即就將舒穆祿氏關在了院子裡,這幾年也一直努力地對三房進行彌補,如今看著人要沒了,畢竟在一塊兒相處了這麼多年,心中還是有些空落落的。

梁九功看到這一幕,心下長長歎了一口氣,趕忙將懷中的賜婚聖旨給掏出來進行宣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衝喜真的有用,還是小太子的哭聲把自己的外祖父給喊醒了。

等到梁九功剛把聖旨上最後一句“鈕祜祿一族和赫舍裡一族共結秦晉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