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9725 字 3個月前

這老太太的每一口吃的就是從牙縫裡省出來的,她得承情誠心的吃。

如今糧食就是命。

老太太看她受了,心下舒坦,就更親昵的拉著她絮叨說:“我說,茜兒啊……你怎麼知道這些啊,就,就你才將說的什麼皇爺啊,水脈啥的?難不成你爹,還真是那啥狀元?”

說完,她又撈住七茜兒那如爪般,滿是老繭的手反複打量:“也……也不像啊?”

七茜兒收回手,兩手捧著芋頭乾兒咬吃,她是有些餓了,一邊吃她一邊不在意的揭穿王氏那哄人的假話道:“您聽太太胡說八道,還我爹是個讀書人,還舉人狀元!甭管哪朝哪代,狀元都是有數目的,您明兒出去可不敢說這話,沒得叫人笑話!我爹……嗨,我也沒喊過他爹,他從前就是給人家前朝皇家管皇莊子的。”

“什麼!”

老太太聞言一驚,嚇得幾乎要尿褲。

七茜兒自然知道她是害怕什麼,就趕緊拉住她道:“您甭怕,沒事兒!我爹都死了!他就是不死,從前也就是一個跑腿兒賣力氣的,甭說皇爺如今剛登基顧不得這些小事兒,就是算賬還能找到他頭上?我那個爹,哦,就是霍老爺,他連個官兒都不是呢!”

這一驚一乍心裡受不住,老太太手有些抖。

七茜兒加重語氣與她解釋:“您想想,要是您村上的地主老爺在城裡犯了事兒,那縣太爺隻會命人捉拿地主家血親,嚴重了卷一鍋親戚朋友去,也沒得把佃戶一起抓進去的道理,還不夠浪費米糧的。”

這道理老太太是明白的,不過她依舊仔細琢磨了一下,細想想,恩,也是啊,那地主老爺若是犯事兒了,關佃戶什麼事兒呢。

七茜兒扭臉看她:“再說,我也不在他家族譜上的,且查不到我呢。那太太您是見過的,您看我哪兒像她家的閨女了,我娘啊……”七茜兒看自己這雙手:“我娘啊,她早就被太太賣了,她又不願意,一出莊子就投河死了。”

七茜兒說起河,老太太心裡就一陣陣的抽疼,她想起老陳家的女人,還有白花花的橫屍在老河道的邊兒上的那些……

都不易啊,

抬手對著心口捶幾下,老太太吸吸鼻子,也拿起芋頭乾咬了幾口,一邊使勁,她還惡狠狠的說:“那些都是惡人,惡人!”說她扭臉含著眼淚對七茜兒笑:“惡人是得了報應的!丫頭,我以後對你好啊!往後咱娘倆以後誰也不理,就咱倆好,成不?”

她一下一下的拍七茜兒的手背,倒是把七茜兒心都怕打軟了。

我從前為啥恨她啊,七茜兒想不明白,為啥恨她啊!她就想哭,到底是掉淚了。

耳邊就聽到老太太軟和的嘮叨:“我心疼你好不好啊?我也是一個人了,咱以後就好了啊,有奶一口的,一準兒少不得你的,你呀~你說你這苦丫頭,就這般難,怎麼還這麼有本事呢?你看你多機靈啊,是跟誰學的呢?”

是啊,跟誰學的呢?跟一泡血淚,跟一生的不甘願學的啊。

七茜兒抽回手揉揉眼睛:“這個~您知道那皇莊子上一般都用的是什麼人麼?”

老太太自然不知道。

“那皇莊子上啊……”七茜兒看著麵前的影壁牆,盯著那八仙過海的磚雕說:“那過去,就總有在京裡倒黴的勳貴人家……那主家倒運抄家流放了,家裡年紀大的管事兒的,管賬的賣不出去,就會打發到皇莊做苦力,我懂事兒起,就跟她們一起做雜活了,我哪點本事見識……也是跟他們學的。”

老太太細想了下,信了。

她點頭讚歎:“到底是皇城附近的人兒,學的好,學得好啊!這人吧,就得多學點東西傍身,不說旁個,隻就我家那個遭雷劈的,哦!才將你看到那個,那是你四叔後麵……後麵買來的。”

她舉起四根手指。

七茜兒握著芋頭的手鬆了一下,又握緊起,笑著輕輕說:“買來的啊?”

老太太確定的點頭:“可不是!真買來的!她吧,她也是個倒黴的,生了一張好臉兒,偏找了個頂不起門戶的。後來……遇到那強勢的,就找了個由頭關了她前窩的漢子。也是巧,老陳家祖上沒積德,你那倒黴的四叔那年跟著人攻進府衙,就在大牢裡見了那倒黴鬼。

那倒黴鬼想出去呢,就央告你四叔說,家裡有個好看婆娘,隻要你四叔救他出去,就把……哎!也是理虧,我就說,這人不能乘人之危呢,可不就是遭了報應,人家打頭起跟咱不是一條心,說不得,這心裡還要恨咱們呢。”

從前老太太可沒有提過這個。

老太太撇著嘴:“哼,後來那漢子帶著你四叔去了她家,你四叔一眼就相中了,又看她家家破人亡的,前窩三崽子已經餓死倆,你四叔吧,他見過啥世麵呦,他也是個傻的,就給了人家二百斤粟米,還給人家修了屋子,這才把人帶回來了,你說,這不是買的是啥?”

七茜兒拿起芋頭,一氣咬下一大塊。

老太太繼續:“她人是討厭,心眼也多,可她那一手秀活……你是沒見過,她繡個雀兒,毛都是活靈靈的。”老太太對七茜兒用手比個鏡麵圓:“就這麼大,說是平安的時候賣到城裡的繡房,一副能賣幾百文呢!她手上裁剪也好,大褂不畫線,就是眼力活兒,一天就得!

我那時候心裡不滿意,可又一想,憑著她的手藝,以後老四早晚還要有子女,那後麵的娃兒學了,怎麼得也在婆家歪活不了,有手藝沒手藝那是兩樣的!你說對吧丫頭?”

七茜兒點頭。

老太太看她表情一般,就趕緊又加了一句:“你甭搭理她,她不能跟你比,那個……就是個外倒賊,她前窩的崽子就靠她從咱家撈拔活,且貼補那頭呢!老四他們整點好玩意兒,她都悄悄給那頭捎回去了,不然我不能那麼氣,哎!祖上沒積德,你四叔算是完了。”

說完,老太太對著自己心口,又捶幾下。

七茜兒不想說喬氏,她看喬氏多一眼心裡都是惡心。

如今她倒是覺出老太太好了,雖這老陳家凡舉有點好,那就是老陳家祖墳冒青煙請來了她,要是老陳家不好,那就是祖上不積德,塌了墳頂子來的報應……

無論如何,這老太太心正,比一般老太太看得遠。

隻可惜,他們這些兒孫竟沒有一個能想著老太太的好。

她心裡難過,就拐了話頭兒問老太太:“這樣啊,奶,卻不知道,我那~我那夫君是做幾品將軍的?若是五品的,興許咱還真能走到上京去呢。”

哎呀這個小妮,真是個不害臊的,還夫君,男人就男人唄。

老太太想笑又羞,低了頭,好半天兒,半鍋子煙絲兒吧嗒沒了,她才豁出去的樣兒抬頭道:“嗨!我哪懂這個!那在軍中行走,出了門,那外麵的見了都要尊稱一句將軍將軍的……是吧?”

七茜兒扯扯嘴角點頭:“……是吧,奶?若不是將軍,卻不知道他的官身是什麼?這總得有個名兒吧?”

老太太被那煙嗆著了,咳嗽半天兒,嗓子底兒拽出一口濃痰,她狠叨叨的吐到地上頗有些無賴的說:“將軍就將軍,不是就不是,怎麼?不是將軍你還不願意了?”

七茜兒腦袋飛快後仰躲飛沫:“您瞎想什麼呢,婚書咱都有了,他就是個缺胳膊少腿兒的,我還敢不嫁了不成?我跟您也不往深了說,咱就淺了說,就說咱住這院兒……”

她站起來拉著老太太走出門,指著院門口的倆雕了蝙蝠的四方石墩兒,又指指大門口的四個門檔說:“您知道這是什麼麼?”

陳吳氏滿麵不屑的撇嘴:“這不就是門墩麼?俺們村兒裡地主家也有這玩意兒,就沒這個花哨就是了。”

七茜兒聞言倒也沒嘲笑,她也是四十之後才開智的。

她就指著麵前的台階與老太太解釋:“奶,以後有些事兒您要記在心裡,這甭管前朝新朝,甭管哪個皇爺坐,規矩朝政,律法軍令代代都改,可惟一樣東西,是甭管那位皇爺都不敢逾越的。”

老太太又聽不懂了。

七茜兒知道她沒聽懂,卻依舊耐著心與她解釋:“奶,這不能改的這樣東西,叫做禮法,叫做天下官吏的體麵,臉麵兒!禮法是先聖定下的規矩,這規矩裡寫了,皇爺隻能有一個大娘娘,一個太子,皇爺就不能娶倆娘娘,不能立倆太子,您知道了吧?”

老太太不知道!

還有些不服氣的說:“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這跟這門墩有啥乾係?”

七茜兒挑眉,指著麵前的台階說:“禮法規定了,凡舉朝廷官吏所居府邸皆有製度規矩,凡正門有門楣的,就像這院兒,它兩個方門墩兒,這就是文官老爺家宅子,您孫兒就是個將軍,他也不能在家門口立這種門墩啊。”

看老太太左右看看,對著門墩就是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