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2556 字 6個月前

餘清官看看那疊軍令,喉嚨上下打結,好像一顆小核桃堵在他的嗓子眼,半天他才吐出倆個字:“啊~好。”

說完拉著幾個兄弟去了更加陰暗的地方,蹲下,齊齊一動不動的看著陳大勝。

他們都知道了,卻不怎麼為自己難過,隻為頭兒難受……自己怎麼就這麼沒本事!害的什麼都能,什麼都會的頭兒一籌莫展的那麼悶著。

雨水越來越大,靈棚那邊忽響起了昂長的牛角號子,清朗有力的誦讀祭文聲從那邊徐徐傳來:“嗟呼……舉國悲愴兮哀哉!故大將軍武肅公,不終年而身殉……人心駭震,億萬之人悲聲動地,言及先公泣下沾襟……聞將軍之德,褒死難之士,養死事之孤,親推轜車厚死以慰生……(注)”

陳大勝於雨中緩慢站起,安靜的聽著祭文,他聽不懂,卻要認真的記憶下每一個字。

直至那邊念完,他才慢慢走到旮旯裡,重新蹲在常連芳麵前問到:“告不贏吧?”

常連芳點點頭:“贏不了,陛下手中三路大軍,譚家十六萬,以後我爹說會分成五路,他家最少還得站一路。”

陳大勝點點頭:“你說的,我不懂!進長刀營兩千,就活了我們七個,冤死……”

他舉起自己的雙手,黑暗中又送過來斑駁的六雙手,加一起一百個手指頭都沒有。

常連芳麵目肅然:“一千九百九十三。”

陳大勝點點頭:“一千九百九十三添一個羊蛋。”

常連芳不知道羊蛋是誰,但是被陳大勝額外提及,就很重要。

他說:“譚家軍自邵商正式起兵,助皇爺征戰天下,前日報備到兵部的損失,將折八百餘,兵損十一萬餘,他家為新朝是傾家蕩產,這事不假。”

陳大勝點頭:“贏不了,我這個校尉許賬冊子上麵都沒有花名兒。”

常連芳點頭:“自古兵營吃空餉,搶屬下功,常事兒!人人都這樣,隻他家吃相難看。”

陳大勝瞪著他:“不是吃相的錯,是人人都錯,這事不對,老天也不許?”

常連芳氣笑了:“老天爺?”

陳大勝認真點頭:“在慶豐城外,我看到了。”

常連芳抿抿嘴:“可……老天爺,也沒砸死老譚家,皇爺也不會看老譚家倒黴。”

陳大勝看著天空問:“憑什麼?”

常連芳:“不憑什麼,他比你貴,比你能,比你人多,比你權大,比你……什麼都比你強,姓譚的這次折損兩百多,這事皇爺不敢不認!老天爺那邊,他憑著初一十五,逢年過節案台上供奉的犧牲都比你多……”

陳大勝忍耐:“前麵的也沒少給。”

常連芳:“老天爺不瞎,這世上不能有兩個皇爺,我皇爺比前麵的強!”

陳大勝認真辯駁:“那是你說的。”

常連芳忍耐著勸他:“死的人多了,現在不打仗了,最起碼老譚家沒那麼多事兒了,你想想,家裡老太太給你找……哥,你都活下來了,多難你都活下來了,你何苦?”

陳大勝聲音抬高:“活不了!我背後跟著一千九百九百九十三條冤魂,還得添個羊蛋。”

常連芳:“可譚二死了。”

陳大勝愣了一下,接著眼睛飄向一邊瞅了一眼說:“這堆東西不止他給的。”

常連芳看看手裡的厚厚一疊:“你都記的?”

陳大勝點頭:“記的,譚士元,譚唯同,譚維征,譚士坤……烏秀。”

他記性好極了,說書般的背了百十個名字,半本的譚家族譜。

常連芳早就知道陳大勝有個好記性,他也背過世家譜係,聞言便歎息到:“守士維興,修成兆正,中間有這幾個字兒的,他家上下八代人沒跑,譚家是恒台州傳承五百年多年的世家。”

陳大勝認真的看著常連芳說:“我還得記下這些字兒怎麼寫,你回頭幫我寫下來!教我認識認識。”

常連芳都氣笑了:“你認識了能怎麼著?每天寫一遍他們的名兒,學著判官老爺勾魂兒麼?”

陳大勝極認真的告訴常連芳:“從桐岩山到五城亭,琢寧關,華陽城,南中四郡,兩江岸邊三十九城,兩千娘生爹養,血是紅的,肉是疼的,一刀子出去砍的是都是……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誰不疼,誰不怕!五百出去,就剩……”他太陽穴擰著青筋忍耐著說:“我誰也不認識!我誰也不知道!我隻認一千九百九十三!再添個羊蛋!將軍大人~小人有冤!!”

餘清官的聲音從邊上慢慢傳來:“說好的,契紙子手印按了,賣給他們家給錢糧買命,死了還撫恤五十斤糧,錢糧沒給~死了沒管,冤枉!”

陳大勝看看他們,又對常連芳點頭道:“對。”

常連芳睜大眼睛看著陳大勝:“就為這?”

陳大勝認真點頭:“一口糧一條命,五十斤活一家老小,沒這口吃~就白死了。”

寂靜……

好久好久~常連芳才悠悠的說:“潭士澤死了,可他爹譚守義下月初到,皇爺依舊給了侯爵,如今他家一門雙侯,譚守義官至少師,年祿兩千石,這還不算食邑不算祿銀,那個人~我爹都怕。”

陳大勝臉上到沒有常連芳的艱難,他就很直白的請教:“能殺麼?”

常連芳翻翻白眼:“能啊!可他後麵還有譚士元,年俸一千五百石,官拜兵部左侍郎,正二品!”

“能殺麼?”

“能,可他後麵還有譚唯同,正四品忠武將軍,年祿三百石,正在活動兵部實職,估計落到身上的差事比我都強,管你這樣校尉最少八十,讓他們生便生,讓他們死便死,折騰人都不配讓人家挑一下眉,就拐彎的圈套一句話的事兒!可你連個校尉還未必真是呢。”

“能殺麼?”

“殺的完麼,你當孟鼎臣的九思堂是假的麼?那後麵還有譚唯征,譚唯心,譚家七房,活著的六世同堂,盤根錯節到皇爺都不會輕易碰,甭說你現在沒證據,便是真冤又如何?他們……我們這樣的,身上有罪,可贖,可減,可免罪……”

常連芳話音未落,陳大勝已經站立起來,又回到了雨中仰天淋著……

靈棚那邊,悲哀的牛角在軍營四處響起,要釘棺了吧。

半響……那個男人緩緩的伸出手,抹了一把臉,來到旮旯前麵問常連芳:“如果,我是個真校尉,一年拿幾石?”

“果敢?”

“恩!”

“九十石,七十貫,你問這個作甚,他家怎麼可能給你這麼多。”

“我要到前麵,見你的皇爺,我們這樣的~人,要麼繼續賣命,要麼死!譚家不許我們離開,能拉我們的隻有皇爺,我有刀!這世上能站黑騎的最後七把長刀,我是刀尖!

賣給皇爺!我替他賣命,從九十石開始……我拿到一百石,我就弄死他家一百石的,我拿三百石,就弄死他家三百石的!總有一日我拿兩千石,到時候,我再跟他們一個一個的說道理!!”

一刹那,常連芳被麵前洶湧的站意衝擊的差點沒坐在地上。

這東西叫殺氣,他說自己有,他爹說沒有。

現在他總算明白了,他沒有。

他張張嘴,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問:“那,那你要是路上死了呢?”

這次陳大勝沒有說話,倒是餘清官慢悠悠的說了:“還有我,我死了,還有他們。”

對呀,這就是一個人。

這一次,換常連芳跑出去了,他蹲在了雨水裡也是一動不動。

他想的很多,他家就是個落魄的士人出身,好不容易靠著他老子會盤算,提著腦袋父子四人帶著親戚賣命,好不容易如今成了新貴,好日子沒過幾天呢,這事他沒法摻和,也不敢送全家去死。

他就是跟陳大勝八拜之交又如何?

他不能托著一家大小跟著陳大勝去報仇去……家裡人也不可能同意。

可是不幫著陳大勝,他讀的書,看過的仁義,學的道德,統統白學了麼?

沉悶的三軍炮響,起棺了……

常連芳慢慢站起,他走到陳大勝麵前說:“我家上下八十多口,不能陪著我胡鬨。”

陳大勝理解的點頭:“那不能,不用你,隻求你一次,我要見皇爺。”

常連芳盯著他的眼睛問:“哥!不悔?”

沒有猶豫:“不!”

“那,那就走吧……”

常連芳返身就走,陳大勝在身後問:“去哪?”

去哪啊?

這一次常連芳倒是笑了,他捏捏鼻子,回頭對陳大勝說:“要見皇爺,我得帶你們去見六胖子,咱要給人演一出戲,六胖子~啊,是個小神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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