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5033 字 3個月前

等到寫完,孟萬全就看著自己家大門歎息到:“數我官小,數我家名兒長。”說完,他扭臉對七茜兒笑:“弟妹,勞煩你再給我念一遍。”

七茜兒又念了一次。

念完,孟萬全就抬起剩餘的胳膊,摩挲著那紙歎息:“這是我啊,也算是有個來去名兒了。”

“小嫂子,趕緊,趕緊,給我們寫,該我們了!”

餘清官他們聚攏過來將七茜兒團團圍住,急切又熱烈。

這一條巷的屋子都住過人,家家建築方式不同,然而這幾人也不挑揀,就隨意找一戶,也不進去看,隻伸手將戶部的貼條一扯,隨意一丟,便熱情的招呼起人來。

“來來,嫂子給你貼好了,寫著寫著!”

“大梁禦前親衛所長刀衛所指揮使都事餘清官宅”。

“大梁禦前親衛所長刀衛所指揮使都事童金台宅”。

……

說來有趣,這世上的人不認自己,卻認記號,那一張一張的貼條填好,七茜兒身邊人便越來越少,等到七茜兒寫好最後一張“大梁禦前親衛所長刀所慶豐外營房”,她跟老太太陳大勝再回頭,便不見旁人了。

那一個個的,都守著自己家門口,有勤快的,又不知從那邊拖了抹布,掃帚出來在那邊勤奮打掃。

老太太看著門口的字兒,心裡描畫半天,不認識,便扭臉問七茜兒:“茜兒,咱家門口寫的這是啥?”

七茜兒給她念了一遍,老太太就有些不願意了:“不是說,是咱家柴房嗎?”

七茜兒不在意的笑:“沒事兒!這個也不在他們衛所的記錄上,就扯大旗應個名兒,明年若有人來占屋子,看到這貼條便不敢下手,等到事兒結了,名分定了,咱就去衙門寫個自己的名兒,落了地契房契就好了,您安心,有我呢,總不可能給旁人站了!”

這樣老太太便安心了,卻眼珠子咕嚕嚕一轉,指著最後一套宅子問:“那富裕這套,給你……”

七茜兒不等她說完,便笑眯眯的拿著紙條小跑著過去,刷了漿子一貼又寫:“大梁親軍金吾前衛所副千戶遊騎將軍常連芳宅”。

恩!沒了!滿了!誰也甭想來了!

老太太眼巴巴,顛顛的跑過來,聽七茜兒念完便有些不願意了:“你這丫頭胳膊肘往外!你那三個堂哥哥家裡可是啥也沒有呢!那,那你四叔再不好,那也不能不管啊?咋就給了小花兒了,人家什麼人?他缺你這點東西?”

七茜兒輕笑:“他缺不缺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啊,這段時日你家臭頭倒是欠了人家不少。奶!咱做人得有良心是吧,您看人忙前忙後的,你現在吃的用的,多少不是人家小花兒給送過來的?那親生的也就不過如此了。我看您那親生的還不如人家小花兒呢。”

老太太撇撇嘴:“他家那麼有,啥也不缺……”

“再有,他也是個老三,我還不信了,他爹娘舍得給他弄套萬貫的大宅子。”

一聽萬貫,老太太又有些承受不住,她就恨不得把泉後莊幾十套大宅子都攏到她家去。

七茜兒扶著她回屋,邊走邊說:“奶,您看您,都咋想的我?咱這個地方在外圍太招眼!那要是滿眼看去都是姓陳的,卻也不像話不是!

那明兒戶部的官兒肯定有話說了。哦,你個區區六品的官兒!竟然占了這麼多宅子?對大勝名聲不好!”

“那,那你哥哥們……”

“您放心!莊子後麵我都給他們三看好了,一準兒沒跑!少說也得是咱住這樣的,這不是去了信,他們也沒回信麼。現下是不知道三位哥哥在哪位將軍營帳下司職?等到明兒得了信,我才好給他們寫個條子,也名正言順不是!”

“那,那你四叔?”

“四叔啊,我可不沾他家!摳了我們臭頭多少銀子了?我不找他算是好的!您還怕他吃虧,一對鬼精的,那喬氏可是個好整的?你看昨晚,人家隨便哪個拿出來,最少那都是五百兩打底,他!一個大子兒我都沒看到……”

老太太理虧,迅速掙脫七茜兒,顛顛的就往屋裡走,邊走邊說:“我,我那啥,我看看咱那火……午飯也得預備了。”

陳大勝忍笑在後麵跟著,這小媳婦啥心思他是一眼能看穿,卻絕不會戳穿。

嘴裡輕輕哼了一聲,七茜兒斜眼瞪這臭頭,可未等她說出酸話,陳大勝卻一把拉住七茜兒,帶著她便來到院裡馬棚的角落,從他的馬兜內掏出個不小的包袱遞給七茜兒。

如今七茜兒力大無比,這包袱入手便覺著壓墜。這個份量,除金之外沒旁的東西。

七茜兒打開包袱,刹那便覺氣緊,無它,這真是滿滿一包袱純金的首飾。

她伸手從包袱裡取出一個掐絲如意雲紋的金鐲兒,這手藝一看便是內造的東西。

伸手將鐲子套在胳膊上,七茜兒就問:“哪來的?”

陳大勝說:“攻打燕京,南門進的宮。”

“死人身上扒的?”

陳大勝老實的眨巴下眼睛:“不是,就路過一個大宅,大宮殿,裡麵跑出幾個女子,求我彆殺她們,我不殺女人,她們就給我塞了一包這個。”

七茜兒滿意的點點頭:“恩,挺好。”

說完,她把王氏的那個玉鐲子丟進包袱,手上留了那個金的。

戴好美滋滋端詳一會,她抬頭笑眯眯的問:“你怎麼不給你奶?”

陳大勝抿嘴笑:“奶把我碎銀子都收了,還有昨晚那五十兩……其實,這次要不是你那信,下次四叔來,我就給他捎回來了。清官他們把東西都賣了,我想著,現下也賣不出好價格,就送回來存著,四叔……我沒想到他會這樣。”

七茜兒看看胳膊上的鐲子,好半天才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陳四牛!喬氏!遭雷劈的王八蛋!!”

陳大勝麵色窘然,半天才期期艾艾的來了句:“罵錯了,都是,都是一個祖宗。”

七茜兒才不管他怎麼想,卻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掂著腳尖親兒子般的賞了他一口:“表現不錯!以後也這樣!你乖!”

隻要知道把錢兒交給她,那就是個好乖乖!必須獎勵!

親完,她抱著包袱探著腦袋看向正堂,見老太太不在,便躡手躡腳的小跑著進去,迅速躲進西屋藏東西去了。

她卻沒看到,陳大勝已經五雷轟頂般,整個人的魂魄都飛了。

好半天兒,陳大勝緩慢的倒退,一直走到牆根,就靠上去,一下一下的開始用後腦勺磕打牆壁。

琢寧關守備戍軍千戶所外,陳四牛對著寒風打了個噴嚏。他坐在門房的長條凳上,對著寒風已經足足吹了一上午,千戶大人一直忙,就未曾召見。

才將倒是說忙完了,開始叫進了,卻喊的是旁人,一直就沒喊他。

這出來進去不少人,都曾經是將軍帳下的軍士,相處這麼些年,誰都認識誰,然而每次都是陳四牛與人笑臉相迎,旁人都是冷臉相對,要麼當成沒看到。

簡而言之,這出來進去的,便沒人能看的起他。

“呦,陳校尉這是吸了涼氣了,來來,我給您添點熱水。”

看門的老伯倒是良善,見他打噴嚏便從屋裡提出一個銅壺來,給陳四牛手裡早就空了的水杯斟滿熱水。

陳四牛道了謝,便很珍惜的端著熱水慢慢喝。

一邊喝,他偶爾還會摸一下胸前鼓鼓囊囊所在。

這次,他備下了足夠的孝敬,隻盼的千戶大人看在他這些年孝敬的份上,彆讓他跟著大軍一起遷到左梁關守關去。

看門的老伯提著銅壺進屋,便有在屋裡說閒話的小廝笑眯眯的過來問:“那是誰啊?這都討厭一上午了,大人不見就走唄,這死皮賴臉的也好意思?”

老伯填滿銅壺,將壺架在鐵盆上,先是看看門外,這才挪動兩步悄悄附耳對這小廝道:“那個就是陳怕死!”

“是他!!”小廝聽完驚訝,接著便捂著嘴笑了起來。

陳四牛這人在琢寧關戍軍裡有個響亮的綽號,陳怕死。

其實,他這個綽號從前在譚家軍裡就有的,他這人吧,是做什麼都成,臟的,苦的,累的他統統不怕,就怕正麵迎敵。

那時候他上戰場就暈厥,等到打完了,他就暈暈乎乎,晃晃悠悠的自己回去。

不管上官治了他多少次,用鞭子抽,用刀比劃著攆,他就是暈,倒下沒有一兩個時辰都起不來的。

後來,在譚家軍裡任職的上官翼之跟譚士元鬨掰了要散夥,他要帶人走,那譚士元便塞了一堆垃圾兵卒給他帶走。

陳四牛便從譚家軍,混到了上官翼之旗下,那時候建製散亂,上官翼之還是個從五品的將軍。

現在麼,人家是琢寧關戍軍裡的正五品上官千戶。

現下,他們這一支戍軍又領了新的旨意,要被派到左梁關去了。

左梁關那地方,甭說不能跟琢寧關比,那就是個苦寒的邊關,出去就是荒草無邊的邊塞,誰願意去啊?

恩,上官翼之倒是願意的,他從五變正五品,當官的麼,什麼地方不是個踏腳,隻可憐跟著他的這些軍士,現下都在各自尋找門路,找著關係換地方。

陳四牛自然也是不想去的,他在後麵做的好好的,雖大家看不起他貪生怕死,可這五年下來,那不貪生怕死的不都是死了麼。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要那些破名聲做什麼?

陳四牛很想得開,為了保護他這份不必死,押運糧草的好活計,這些年他也沒少給上官千戶送好處,一年四季憑著哪次不是一二百兩的孝敬。

聽到身後門房響起一片的哄笑,不用想,陳四牛都知道這是嘲笑自己呢。

他不在乎,也習慣了。

他隻摸著心口鼓鼓囊囊的東西想,這一次是五百兩,千戶大人便是一年的俸祿又有多少呢?

可,這到底是五百兩啊!這是自己四個侄兒,提著腦袋在殺場掙回來的賣命錢兒,自己以後要怎麼見他們呢?

又一陣冷風吹過,陳四牛便縮縮脖子,往門洞避風處躲了躲。

他一直等,一直等到下響,再沒人來拜見了,那裡麵的通傳才想起他來,就很輕慢的對他揚揚下巴道:“你,跟我來吧,千戶大人叫你進呢。”

陳四牛趕緊放下手裡握暖的杯子,陪著笑臉跟對方道:“勞煩小哥了。”

這位也不愛搭理他,就一路帶著他穿假山,過花亭,最後竟然到了一處飯廳所在。

陳四牛進了地方,邁到廳裡便跪下了:“卑職拜見千戶大人!”

那上麵的人並沒有叫起,隻自己在那邊嘩啦嘩啦刨飯,一直是吃到半飽,灌了幾口湯,上官千戶才抬頭不在意的說:“起來吧!”

陳四牛趕緊爬起,立刻就從懷裡掏出一個銀包,躬身,雙手舉過頭遞到上官千戶麵前。

上官千戶沒有接銀,卻對飯廳的一個小廝歪歪下巴。

這小廝上去接過包,顛顛,對上官千戶比了一個巴掌。

上官千戶看到便笑了:“我說,陳四牛,陳校尉,你這一次次有意思麼?你說這些年,我在你這裡都拿了多少了?我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個押運上的校尉這一年才拿多少?我也算是見多識廣的,還沒見過你這般給著上官銀子,白給朝廷乾活的!你,你是這個!!”

他從筷子裡分出一個大拇指比比。

陳四牛嘴巴抿抿,到底說:“家母年邁,家裡頂門的兒子就隻有我一個了,屬下不敢死!”

上官千戶聞言便笑了:“沒,沒讓你死啊!去邊關而已麼,你這話我聽著就覺著虛了!”

可陳四牛卻說:“離家母太遠,家裡的媳婦又是繼妻,侄兒們都在外郡,小的,不敢離她老人家太遠……”

屋內悄然無聲,好半天,上官千戶吐了一段雞骨頭到陳四牛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