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5020 字 6個月前

給秋花子送葬那天,多半城慶豐城的人都出來披麻戴孝,七茜兒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位老人的事兒的。

那天她扶著老太太趕著家裡的大車,一起去了秋花子的家,一見便知秋花子果然家世不凡,他家老宅那真是一處曾毗鄰府學,書香浸染的好宅院。

也是在那時才知,秋花子真姓秋,據說是前朝名門之後,他家敗之前,是老慶豐城中的一秀才,家裡有所私塾,且家資頗厚有城中旺鋪十數間。

慶豐城破後,難民聚攏粥棚,後朝廷的粥棚開不下去,就不斷有人餓死……直至一場風雪滅了更多人的性命……而秋花子的事情,就發生在這個階段。

那會兒朝廷都沒了力氣,有點能力的就開始憑良心去救人,大家都出力,有的是力所能及的善人,可像秋花子這樣傾家蕩產的善人,卻就這一位。

起初他收留了十數位孤兒,隨著上門求助的人越來越多,秋花子便來者不拒,一直賑濟到他自己也變成了要飯花子。

到最後,這位可敬的老人倒也爽氣,就披著衣裳拿一個碗,跟著家裡的乞丐一起走了……很多人都說這就是個傻子!

見仁見智吧,反正老太太說過,當初她們村子一起逃難出來的,要是遇到秋花子這樣的活菩薩,隻給一口飯吃,隻要一口,興許能多活百十位了。

老太太那人是摳,可知道秋花子的事兒後,年年冬天都讓七茜兒老城裡去找,要看看老人家身上穿的可暖和,要是沒有過冬棉衣,就扯新布新花給老人從裡到外做新的。

可是這樣的好事,哪又能輪上她們。

一城供養的老善人,他到底是死了,死於寒冬。

送葬那天半城人披麻戴孝,扶靈打幡,抬棺一起走到老城郊外,便遇一個岔路口,又看到一群人,那秋花子的妻兒後代。

七茜兒那天也去送靈,一眼便能分辨出,秋花子的妻兒過的一點都不好,他們斬衰孝衣都可能是借的。

又怕人認出他們是秋花子的後人,這群人便以帕遮麵,在路邊哭靈,而哭靈的聲音也不是好的,從上到下竟全家都在罵這個老花子。

葬禮聲勢浩大,一路靈棚接送,親人外人交錯而過,沒人吵沒人鬨,沒人爭辯對錯,更沒人相互指責。

對外人來說,一碗殘羹是條命,對於秋花子後人來說,長輩傾家蕩產害的是他們的前程,你想做好人做活菩薩你出家去,你何苦娶妻生子……

老太太說過一句話,彆拿沒奈何的事情去講人間道理,這裡麵沒有道理可講,各自憑良心做人吧。

七茜兒現在做的就是憑良心的事兒,她有能力了。

雖現在難民散了,她還是想去秋花子家看看,若是那位老人家依舊收留了那麼多孤老,她便出手救濟。

若是沒有,她便自己尋一些孤老,也做個力所能及的善人。

如此,她背著一袋子榆皮麵就往房上蹦。

最初這下順暢無比,但想連續蹦躂,卻開始連續踩爛屋瓦,還不是自家的,是人家成先生家的屋瓦。

七茜兒心裡一顫悠,就泄了氣,一慌張便從屋頂咕嚕嚕的滾了下去。

沒關係,再蹦上去就是。

再上再蹦,連著踩爛好幾次,便聽到有人在身後幽幽的說:“大半夜,多大仇?您能在自己家練輕身功夫麼?這是我家屋頂……”

七茜兒又嚇一跳,又咕嚕嚕的滾了下去。

等她抬起頭,便看到成師娘裹著羊毛鬥篷,那小師姑穿著一件兔毛夾襖,一個皺眉滿麵厭煩,一個笑眯眯的正看著她。

七茜兒呲呲牙,爬起來趕緊道歉:“打攪打攪!我這就走門,出莊再蹦……手藝不好,抱歉抱歉!”

這都窘迫的不成了。

雪姑看她有趣,便笑著問:“霍娘子哪兒去啊?”

七茜兒拍拍雪,一臉無奈繼續抱歉說:“整點糧食,想去城裡看看能不能幫襯幫襯人,到底年景不好,總有沒奈何的恰好缺咱這一口。”

這樣啊!

滿麵無奈的成師娘就看看七茜兒說:“若如此,你且稍等下。”

說完她跳下房,沒多久就提著一個布包蹦上房,丟給七茜兒道:“驅寒散,我家糧食也不多,這個給你吧,上麵標注了劑量,並不怕吃錯。”

七茜兒鄭重道謝,卻被她不耐煩的擺手拒絕,還將腦袋也扭到了一邊兒。

倒是雪姑笑眯眯的,舉起青蔥的白嫩指尖兒提點:“氣運足底,借力要快,你這樣跳~不要在落點換氣兒……你再試試!”

她不斷的畫著半圓的弧度,手指輕輕在幾個關鍵點用了點子勁道。

啊!是這樣啊!

七茜兒認真看完,道謝,又把藥包背好,按照小師姑說的法子蹦躂了幾下,磕磕絆絆總算貫通,卻並不流暢。

她站在原地思想,也不回頭再請教,過了一會子……雪姑就見那小娘子伸手將鞋兒脫了下來。

這一次,足心直接接觸地麵,便真是貫通了。

看著迅速遠去的縱墜身影,雪姑微微歎息:“好資質!要是家還在,我就收她做我的大弟子了。”

成師娘笑笑,伸手摸摸她頭發道:“得了,甭眼氣了!她這輩子也不會卷進咱們的糾葛當中,您啊~就回去睡吧。”

雪姑點頭,下了房頂就誇獎到:“小魚今日也不錯,也會救人了呢!”

成師娘打個踉蹌,尷尬非常的就嗔怪一句:“您說什麼呢……我,我是怕咱家屋頂子被她踩漏了……”

雪片飛速,刹那渡鳥,瞬間無痕。

七茜兒跳的越來越快,風雪之夜,雪勢使得她行跡安全。

到底是活了一輩子的慶豐城人,半炷香的功夫她已經到了秋花子家門口。

她原本想著,趁著夜色摸摸情況,卻沒想到在秋花子家門口,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一群老丐加不足腰的小丐,攔在秋花子家門口的老道上。

老道上停著兩架板車,沒有牲口拉,就如當初霍家那般,靠著人力牽移。

一群婦孺坐在板車上,抱著包袱的,抱著孩童的,眾人表情絕望,紛紛眼巴巴的看著老宅。

沒人說話,沒人交談……這是~怎麼了?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丐抓著板車轅頭哀求:“求求您了老夫人,是我等不要臉!看到一口吃就生訛在您家為難秋先生,您萬萬不能走,是我們走!我們這就走……”

這老丐還沒有說完,卻聽到那院子裡傳出一聲果斷的嗬斥聲道:“你們不用走!讓她們走!!”

話音落,從老宅院走出一位身穿棉袍,頭發淩亂,卻鸞姿鳳態的先生。

七茜兒小小的驚訝一下,她見過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秋花子,卻沒想到他是~這個樣子的。

板車上的婦人原本眼巴巴的看著家,卻聽到一句這般寒涼的話。

一咬牙,她對前麵拉車的兒子便撕心裂肺的喊到:“兒啊!咱走!走啊……!”

乞丐們一陣驚慌,趕忙上去拉扯,推搡之間,便忽聽到附近那房上有女子輕笑,聲音透雪送至這老街巷的每個角落:“秋先功德無量,您這善行舍不舍得分潤出一分給小婦人啊?”

秋先生與眾人皆是普通人,五更天遇到這樣的事情,自然是先嚇一跳。

眾人抬頭四處找尋,不久便在街對的屋頂,看到一位身穿暗紅色樸素棉袍,頭上蒙著一塊布?布上摳著兩個洞的?小?婦人?

秋先生慢步走下台階,看著房頂,半響才再問到:“這位……卻不知?”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交流,這一生都沒有站在屋下跟一婦人隔著房頂聊過天。

七茜兒伸手把糧食口袋,還有藥包丟下去笑著說:“您莫要多想,小婦人並無歹心,隻是聽聞先生善名,嫉妒先生善行,今日才來蹭先生一點福報,卻不知先生願不願意分潤與我?”

拉車的年輕人放下繩子,跌跌撞撞的跑到牆下打開布口袋,他看了一眼,便激動的大叫起來:“爹!是糧食!您看!我們有糧食了……”

他舉著榆皮麵口袋給秋先生看了一眼,又舉著跑到秋夫人麵前給她看說:“娘,您看,不是我爹一人在行好,您看啊!是糧食啊……”

秋夫人低頭看了一眼,眼淚唰的就掉下來了,她哭到:“隻是幾十斤,撐個一兩天,還不是個走……”

“你住口!”秋先生阻止了一句,便回身對七茜兒行士人大禮道謝。

這位善人的禮七茜兒可不敢受,她躲了一下,又換了一個屋頂才道:“不敢受先生禮,先生傾家活人性命,是菩薩一樣的人物,您萬萬不可如此……”

說到這裡,她看著那婦人道:“秋夫人莫擔心,這世上便沒有好人落個壞下場的事兒,從前不知道便罷了!今日來了,便~自然是要管到底的!”

說到這兒,她一伸手從袖子裡取出陳大勝白日給的金元寶,還順手就搓了兩個金丸子……

沒辦法,就帶了這兩,本是看元寶小巧可愛把玩的。

七茜兒跳下屋頂,走到板車前伸手把金丸子放到秋夫人顫抖的手裡道:“這世上,男人向來狗性,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那裡懂咱們在後宅操勞紡織,邊邊角角的細碎辛苦!這是給您壓袋子的私房,您可不要給他,嗬嗬……”

七茜兒自己都覺著自己說話有意思,便笑了起來。

總歸是做了好事,心情分外好的原由。

秋夫人並不敢要,剛想推遲,七茜兒卻轉身又蹦到屋頂笑著說:“夫人莫要擔心斷頓,三日後我再來,糧食依舊有這麼多,這個寒冬,小婦人定會傾儘全力!助先生善行……暫且,便告辭了!”

說完,她便幾個縱身不見了。

秋夫人蹦下車,捧著兩個金丸子跑到秋先生麵前淚流滿麵的說:“老,老爺您看……金子,我們有金子了。”

秋先生嘴唇顫動,剛想上去摸,秋夫人卻驚醒的把金丸子放進袖裡,還嚴肅的對他說:“這是那仙子給我的,卻與老爺無關係!”

秋先生看著老妻,看著看著,他忽熱淚滿眶的大笑起來……

七茜兒蹦了沒幾個屋頂便聽到身後有人大聲吟唱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七茜兒站住,竟聽的心馳神往。

她便想,是了是了,憑著秋先生這樣的人,他飽讀詩書,去哪兒不能成為座上賓?然而他依舊任由自己成為乞丐,被一城供養……

卻原來,他這一生都在證道,並用自己的死證了屬於他的仁道……

想起那場皇帝都沒有的葬禮,想起那場葬禮喚起世上多少,包括她的仁義之心……七茜兒又想,壞了!我如此這般不是破壞了先生的仁道麼?

正思緒紛亂當中,七茜兒便覺頭後一陣冷風灌來,她迅速向前一縱,跳得老高,急急慌慌連續越過幾個屋頂,確定穩妥後才向後看去……

此時天色已經微微明亮,風雪稍遜當中,兩個身穿與臭頭親衛衣裳差不離的一高個,一矮個公門中人,他倆正手持大刀,滿麵驚愕的看著自己。

高個那位聲音有些□□,他舉著刀對著七茜兒道:“尤你這女子!!出身何門何派?又姓甚名誰?是哪派功家傳人?大清早你不走正路,在我慶豐九思堂衙門口肆無忌憚的上屋頂……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等?難道就不怕我京中九思堂追責麼?!”

七茜兒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就隻是氣憤的想,老娘摳搜一輩子,好不容易想做點善事兒,大清早,這倆傻子拿這麼大兩把砍刀砍我?

這是……瘋,瘋了麼?

老娘,是六品!六品!

對麵的你們幾品?也敢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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