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6778 字 3個月前

偏皇爺還跟老臣們歎息,現在的崽子頗可憐,卻是沒有見過大富貴的。

大富貴這樣的詞兒,總是讓陳大勝迷茫。皇爺形容的富貴好像跟先生~恩,爹說的不一樣呢!

成群的奴仆一隊一隊的聚攏在各自主子的身邊,奔著那圓形的建築而去。

陳大勝的腳剛一落到地麵,便覺心被震撼的一顫悠,響天的鼓樂擊打猛的入耳,他便瞬間回到了殺場。

軒昂的牛角號子,野牛皮戰鼓,還有整整齊齊,動人心魄的擊缶之聲……還有齊齊整整的拍巴掌的聲音?

直至現在富貴了,陳大勝才在宮,才在戲園子偶爾聽得妙音,便覺人生已然高到了天上去,過的都是神仙的日子。

可是現在這個動靜?這種奇異的樂聲,便是皇爺都未必能奢侈的常聽到呢。

正聽的入迷,便覺肩膀被人拍打。

陳大勝扭頭看去,卻是頭戴玉冠,身著粉紫一色錦打扮的鄭阿蠻。

越發就像個姑娘了,偏還不許說。

在鄭阿蠻身後,聚攏著最少十多位麵熟的公子,陳大勝早就與他們認識,雙方卻輕易不會主動邁出一步相互交際。

今日一切都是虛的,陳大勝出來便是與這些人做朋友的。

要知道,隻要跟鄭阿蠻在一起的,家中必然是三品上的門第。

鄭阿蠻看到陳大勝便高興,上來便一把摟住他上下打量起來。

陳大勝與童金台今兒依舊是身著布衣,可這兩身玄色暗紋的上布布衣,做工卻是宮內最好的師傅所製,與平常不同的是,陳大勝難得的掛了零碎兒,他手腕上戴了一串發著玉色的骨珠,腰下還綴著一塊沒有任何雕飾,素素氣氣的一塊極品羊脂白玉牌子,那玉牌上下,打的是豔紅色的如意結兒,綴的是豔紅的穗兒,穿插繩技自是巧奪天工,配色均衡而內斂。

甚至童金台今兒都戴了一個緙絲的香包,手上掛了一串沉香墜兒。

鄭阿蠻什麼眼神,一看那骨珠串兒他便眼睛發亮。

他抓著陳大勝的手,撥下他的手串就對著下仆舉過來的燈觀賞起來,好半天才一臉我輸了的表情,又將手串丟給陳大勝道:“哼!麒麟骨,你今兒是來搶我風頭的不是?”

又說娘們話了。

陳大勝撇嘴,伸手拎起鄭阿蠻香氣四溢的袖子,就把那串稀世的珍寶丟垃圾般的丟到他袖子裡,還有些嫌棄鄭阿蠻般的說到:“成天在意這些小結,就沒點爺們樣兒!多大的人了?你聽他們瞎傳,具是坊間商人為賣個高價,呼喝出來的虛名,破魚骨頭你也值當生氣?先生那邊一大堆,明兒從頭到腳給你掛一身!”

鄭阿蠻驚訝極了,就取出骨串就戴了起來。

他帶著陳大勝往那巨大的圓樓裡走,邊走還不敢相信的問:“真給我了?你可不興後悔的,我告訴你,這東西根本買不到!內庫裡都翻不出來,少說三千貫呢。還給我掛一身,你就知道誆我,今兒白日裡舍了我就跑,我還沒有跟你算賬呢!”

陳大勝無奈,好厭煩的說到:“給你了!給你了!”

圍觀的公子各有心思,他們相互看看,就隨著數十盞左右長燈籠,呼呼啦啦簇擁著貴主兒們向內走。

而這一路凡見到他們的人都退避三步,有雙手行平輩禮的,躬身行禮的,甚至還有行跪禮的……

外麵總有自己的規矩道理,隻鄭阿蠻一概不理就徑直走,依舊沒有給陳大勝介紹任何人,隻偶爾跟麵熟的點點頭。

此刻天色全然黑下,當陳大勝跟著鄭阿蠻一入這圓樓,一扇門便是兩個世間,進去便覺天地豁然開朗,恍若白晝一般。

階梯般的三層內空高台,樓頂用鐵索勾連,密集的五彩絲綢裹著鐵鏈,空中懸掛著的巨大的白紙燈籠,把整個鬥場照耀的四處生輝。

聲音震耳欲聾的釋放了出來,自三層傳來的層層擊鼓,擊缶,牛角號及戰鼓的和歌,將人心肝脾肺都要擊打出來。

沒有任何絲弦會出現在這裡,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無數雙眼睛看著那一群人,而陳大勝也在自在的四處看著這一切人。

敞亮的中空下陷地麵,周遭圍著的是丈高的青石牆壁,地麵表皮是拌著鋸末的黃土,而黃土中間是畫了白圈的跤場……

是,這就是個賭鬥摔跤的去處,隻比燕京坊市裡的跤台大了無數倍,奢華了無數倍罷了。

並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入這裡的,隻來這裡能入了門的,最起碼也得是個官宦子弟。

又是一陣密集的響天鼓,來自男人的雄壯低吼,將陳大勝的眼光吸引過去。

預備上台搏鬥的跤手個個身材高大肌肉壯碩,他們猶如鐵塔般的跪坐在圈中,伸出鐵扇般的巴掌,配合著擊打之聲,正在賣力的拍打著自己的前胸,那決然的,震人心魄的氣勢,便是在真正的戰場也就是如此了。

沒有一次擊打是不在節奏裡的,也沒有一次震動是不在魂魄裡的。

就連常年在戰場的陳大勝都微微受驚,那平常沒有去過戰場的公子紈絝,他們被蠱惑出血性之後,其癲狂便可想而知。

足有百位身穿暗色衣裳的侍從弓腰碎步而來,引著鄭阿蠻,陳大勝他們往裡走,一邊走,那些公子便按照規矩,就逐漸坐在他們該做的位置上。

人數便越來越少,有三五成群,又各自為伴。

隻一坐下,便有侍者躬身托舉著烤的焦黃流油的整羊,用銅盤堆著的各色蒸餅點心,堆山的水果,盆大的細瓷缸子裡是燕京最好的美酒,便隨君取用。

鄭阿蠻帶著陳大勝坐到了二層最中間的軟墊上,他一坐下便半躺著,還耀武揚威的對著對麵的李敬圭,先揮揮胳膊,又指指陳大勝,做仰天大笑狀。

李敬圭一看鄭阿蠻把陳大勝與童金台帶來了,便在那邊氣的蹦了起來。

陳大勝聽不到任何人說話,便隻能學著鄭阿蠻的樣子,在他下首坐下。

他隻一坐,就有人立刻抬著錦緞堆積的軟扶手過來,讓他橫躺豎臥都可以自在的發懶。

李敬圭也有自己的朋友,他們那群偶爾卻是有詩會,品香會,茶會的,如此便與粗魯的鄭阿蠻劃分了群體。

富貴人坐在二層,而一般般的便在一層堆積著,還情緒激動吼的狀若瘋子。

當今晚最貴重的客人坐下,那群跤手便呼喝著站起來,做著憤怒表情,任脖子上青筋繃出,跨著越河的大步,就雙臂拉開肌肉疙瘩,貼著看台就賣力的推銷起自己來……

在他們的褲腰下麵,掛著有數字的木牌,隻要看好就可以找來侍者下注賭鬥。

擊打的聲音更加的雄壯,陳大勝眼睛隨意打量了一圈兒,便點了一個數字,今兒鄭阿蠻引他出來耍子,自然他的賭資也是鄭阿蠻出。

童金台與陳大勝都是殺場上下來的,他們看人就相當的刁毒,江湖人士看不清楚,像是這樣的鬥場,看肌肉看眼神,隻要跤手不做鬼,他們是不會看錯的。

鄭阿蠻看這兄弟二人都選了十三號,便笑著壓了三人的六十兩金。

他這個賭資未必就有一層的多,蓋因他是真的在玩兒,那下麵的那層才是賭徒。

陳大勝伸手,就有人把酒碗放到他的手心。他隔空與對麵的李敬圭對了一碗,一飲而儘後,便聽到一切鼓樂瞬間便停止。

周遭鴉雀無聲,而三層的牛角號子便發出昂長的聲調,待音聲終結,青石當間的隔板便被猛的抽開,一刹那,成群餓紅了眼睛的狼便嘶吼著奔出,對著圓台中間的跤手便過去了……

這種節目大概是每天都有的,板子一卸開,一切人就都吼叫了起來。

陳大勝下意識的仰身,又伸出手指在耳朵裡摳了一下。

身後有人拍他,陳大勝一回頭,卻是鄭阿蠻親為他端過一碗酒,他接了一飲而儘,還沒還上一碗,便聽到一聲震天吼,隨著一個數字被眾人齊齊念出……已有一隻餓狼被跤手抓住,拎著前後腿兒,對著青石板便投擲出去活活摔死了。

如此,按照殺狼的順序,就排好了跤手出場的持續……

已經習慣節奏的陳大勝,很快就從眾生的猙獰當中清醒過來,便是他下注那跤手摔死的那頭狼血酒奉上,都沒有激發出他再多的血性。

不止他,二層大多數人是穩當的,新貴邵商派,便少有沒去過殺場的。

他們安靜的,不動聲色的端坐著……便是那軍鼓在跤手對弈當中敲的再酣暢淋漓,邵商派也有自己的姿態。

一個跤手被摔在青石上昏厥,有人便把他身邊的賭金堆在贏家身邊,而隨著贏家一場場勝利下去,他身邊就成了金燦燦,銀閃閃的世界……

然而,一些暗暗觀察的人便看到,在如此喧鬨的場合,那位內宮不常出來的小祖宗,竟然打起瞌睡來了……後來,他便真的睡著了。

陳大勝今天喝了兩場酒,自然是困乏的,然而他才剛做了一個美夢,便被鄭阿蠻從後麵來回搖晃著弄醒了。

他才一睜開眼睛,便聽到耳朵邊震耳欲聾的聲音嘶吼著:“鬥!鬥!鬥!鬥!鬥!”

陳大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前麵已經睡出鼻涕泡的童金台也在夢中,便一腳把他也踹了起來。

鄭阿蠻笑的相當放肆,他指著台下對陳大勝道:“哥!哥!那下麵的跤手要跟你們賭鬥呢……”

陳大勝眨巴下眼睛往下看去,這才發現,那十三號果如他預測已經贏了,許是一圈兒下來,激發了他的狂性,現如今,他指著身邊二十幾托盤的金錠銀錠,正對著二樓的正台嘶吼……

一邊吼,那鐵塔還一臉血的指著童金台的方向滿麵不忿。

“鬥!鬥!鬥!”

一層傳來激鬥的聲音,陳大勝就納悶的看看鄭阿蠻。

鄭阿蠻就笑著大喊:“那家夥覺著他被冒犯了!打他!!!”

哦,這樣啊!不能睡覺麼?

陳大勝困惑的左右看看,接著便去瞪鄭阿蠻。

鄭阿蠻得意的仰天躺倒,很顯然,這個玩性頗重的,他就是故意的。

實在無奈,陳大勝就用腳踹踹童金台,用下巴點點台子下麵。

童金台也夢中醒來,看到老大出擊的眼神,便半點不反抗的站起,緩緩脫去自己的新衣裳,直接就從二層蹦下鬥台。

一陣牛角長號聲音過後,周圍寂靜無聲,白圈當中便站了一個比鐵塔低了一頭半的童金台。

童金台仰頭打量半天,便呲牙笑了起來說:“嗚哇~好高!”

周圍鴉雀無聲,幾個公子慢慢聚攏過來,有個圓臉的就笑眯眯的問陳大勝:“陳侯?你那兄弟沒事兒吧?”

陳大勝眼神恍惚的答:“人就沒摔過……”

可是偶爾掉刀,為了爭命,戰馬帶人就摔過無數。

隨著巨大的一聲鼓擊,滿麵青腫的鐵塔對著童金台便壓了過去……

也就是說時遲那時快的功夫,童金台一個錯身,唰~就到了鐵塔身後,根本不見他有更多的動作,人們就聽到那跤手一聲淒厲的慘叫,童金台從他身後輕易的就兩手摳住他的脊骨上下兩端,瞬間便把他舉起了。

本來預備嘶吼的看客,聲音瞬間便被壓回舌尖,他們從未見過這樣快速的戰鬥,就是一眨眼,人到了背後,那矮個的便雙手直接抓入跤手的後背肉,將他高高的舉了起來了。

被拿住後背脊骨的人,便再也不能反抗,那跤手身後撕心裂肺般疼,便一直慘叫著。

而他後背出的血,便順童金台的胳膊慢慢的流淌下來。

陳大勝站起,來到二層邊緣對童金台道:“放他下來,人家都鬥了一晚上了,你何苦欺負他。”

童金台點點頭,便緩緩的收了手,他將這鐵塔穩穩放在地麵,這也是愛笑的,還有一顆虎牙。

他笑眯眯的安慰那恐慌的鐵塔道:“莫怕,今兒我沒帶刀。”

瞬間,震天的喝彩聲忽就響了起來。

童金台慢悠悠的回到二層,便有侍從端來烈酒與他衝刷手上的鮮血腥氣。

待這兄弟二人才坐好,他們便被一眾公子呼啦啦的圍了起來。人總是認同強者的,尤其是這樣利落的以碾壓之勢,擊敗比自己體積大了三倍強者的頂峰人物。

“都走開,都走開!爾等什麼東西,也敢往我哥哥們身邊堆著。”

李敬圭用力的把人撥拉到一邊,掙紮到陳大勝與童金台身邊,就猛的撲了上去,嘴巴裡胡說八道的說:“飛廉哥,飛廉哥,教我,教我!”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有新的公子加入:“陳侯!童候……兄弟安昌伯府……”

“你走開……飛廉兄,家祖與佘家乃是世交……”

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陳大勝便笑了起來,他看到,燕京對他們始終封閉的門,被幾把單薄的刀,用儘了活下去的力氣,終於……它被緩緩的撬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