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4229 字 3個月前

她做了那麼多,陳大勝就不該瞞著她。

佘青嶺抬臉看向屋裡,那邊的窗欞便悄悄推開,陳大勝就與老太太滿麵擔心的露出腦袋,都看向七茜兒。

與乾兒子眼睛交彙,老太太便指指陳大勝的腦袋,又指指七茜兒,示意他給說和說和,就彆讓小兩口生氣了。

佘先生想笑,偏就憋住了,他咳嗽了一聲,看著餅鍋嚴肅的點點頭後道:“我想,是勝兒看到京中各派已經伸不進手,才想出這樣的法子,恩~倒也是動了些心思,還算不錯~又長進了。”

七茜兒聞言愕然:“不是先生安排的?”

佘先生點頭:“當然不是!要是我安排……”他認真的想了下,也不知想到什麼,便又笑了起來:“若是我,為他以後的前程,我替他們選的人怕是要個個強過你的,不說能力,就隻說出身。我勝兒想法刁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怎麼?難道你怕我乾涉,再為他選一高門賢婦不成?”

七茜兒的臉一下子麵目漲紅,好半天才說:“我怕什麼啊!我就恨他怎麼問都不說。”

佘青嶺聞言便困惑極了,他頂著一張嫩臉對七茜兒道:“老夫此生對情情愛愛並不太了解,若是這樣,那就是他不對!下次我說他,你便不要與他生氣了,可好?”

七茜兒點點頭,又搖搖頭說:“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我開始卻是沒多想的,也儘力按照他的要求安排了。可是回頭就越想越不對,問他也不說,為何偏就是前朝舊臣?為何又要是都察院那樣的地方?我心裡實是不安穩,就想我們小門小戶的,就隻怕他闖出禍事來家裡兜不住。”

趴在窗戶上的陳大勝,表情到底是恍然大悟了,他一伸手默默的拍了自己一巴掌,老太太也隨即拍了他一巴掌。

佘先生緩緩呼出一口氣道:“你啊,到底是多慮了,禍事倒是不可能,他們有些小心思卻是真的。這人有心思便不坦蕩,難怪他不敢與你說,許是自己羞臊吧。你在後宅到底不知道前麵,那朝堂之上勾勾連連,複雜無比……

如今是勝兒他們雖有聖寵,可到底來皇爺身邊晚了,咱們新朝初立,大赦大封皆已過去,皇爺身邊各色關係又牽扯甚多,與其進去做旁人的刀,還不如自己慢慢從底下撈些力量,再好好培植,互相幫襯著就能在燕京站穩腳跟,不然……便是有我,有皇爺,可我們早晚也會老,會死……”

七茜兒抓著竹片的手到底是緩緩放開了。

佘先生想起什麼般輕笑起來,笑完才對七茜兒道:“勝兒天資過人,雖開悟晚了些,卻早晚日轉千階,青雲直上,他能想到這個辦法已是不易了,這才跟我讀了幾日書?他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他不說……怕是想若有為難,便讓他一力承擔吧。”

七茜兒緩緩呼出一口氣,她當然知道陳大勝聰慧,安兒能靈透成那個樣子,自然是像了自己爹的。

可是陳大勝轉變太快,她抓不住,心裡便慌亂。

說白了便是尋個由頭,想跟他置一次氣,確定確定自己呢。

卻原來是怕自己看到官場齷齪,卻原來是想若有為難便自己扛著,這死木頭!真真是兩世都不會說個柔軟話,做什麼事情都是硬邦邦的讓人氣悶。

七茜兒氣惱,便故意說:“難道正正直直做事不好麼?”

佘青嶺聽她這樣說便笑了,他好奇那鏊鍋便伸出手也想嘗試一下。

七茜兒就把竹片遞給他,又搬了板凳坐在他身邊。

將餅成功的翻了個麵兒,佘伴伴笑眯眯的說:“誰說這樣不正直了?那些曆史上的清官,小娘子卻知道幾個?”

七茜兒想了下便說:“也~知道的不多,不過是孫叔敖,西門豹那幾個罷了。”

佘先生讚許的點點頭道:“恩,倒是看了幾本史書的。”

七茜兒刹那麵紅,她腹內那點兒墨汁子,還真不敢在這位麵前顯擺呢。

佘青嶺對他乾兒子周圍的人,總是會多出幾分耐心,便慢慢與七茜兒解釋道:“你所知道的清官,也是前幾千年來出的稀少幾位,就拿孫叔敖來說,他官拜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任期飽受顛簸更是三起三落,他品德高貴,一生清廉,他死之後家裡窮的竟然棺材都買不起,如此後世人才將他奉為清廉之首。”

七茜兒點頭:“是,史書上便是這樣寫的。”

佘伴伴卻輕笑道:“可是,咱們這些做官的看事情,卻與你們不同的。除清廉這件事,你可知在公孫敖任期,他在朝堂之上一直推行的幾項惠民策略?”

七茜兒一愣,到底是搖搖頭,在這位麵前就不要丟什麼書包了。

佘伴伴用竹片敲著鏊鍋道:“公孫敖任間推行以民為本,寬刑緩政,止戈休武,農商並舉等策略,在他任期之內,對於水利方麵更是有所建樹,為後世黎民百姓也是存下了萬世功德的。

可咱們後人若是隻讀書不做官,便不會明白他的為難,他這官卻做的相當不易的,寬刑傷及政體威儀,止戈觸及武人利益,他在任期間,又在鑄幣與水利上多與戶部,工部相關的官員多有啃伴,便引出官路忐忑三起三落……”

許是真的吃的多了,佘伴伴到底扶著肚子又站了起來,一邊繞著院子溜達,一邊把七茜兒當成兒子教導說:“做官不是這樣的,你還是看戲文太多,那清官,名臣,英雄,小人,奸佞,酷吏,都是後人評說。

你可知多少功利市儈,起初也都是一腔熱血,滿腹惠民誌願?甭管能不能入淩霄閣,凡舉做官的也要從最低的位置,一步一步向上攀爬。隻絕望的多了,便慢慢的都變了。誰人又不想流芳百世?誰又不想得帝王喜歡?做官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不管後世人根據什麼結果去評說,而從官的角度去評判官,老夫想,那才是最準確的。

評判一位官員,要於他主政這斷時間管理的地方,加之天,地,人,各各方麵去分析他所作出的舉措才是正確的評價。你要知道,聖人都說天地君親師,排到第六都沒有說民,可見民之苦,之悲,之難!便是清官百般努力,往往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君王歡喜黎民百姓就未必歡喜,黎民百姓歡喜,朝堂百官未必歡喜……”

佘伴伴說到這裡,就扭臉去看七茜兒的表情,發現她不是滿麵困惑,卻是若有所思,便滿意的點頭繼續道:

“依舊以孫叔敖這位清官來說,在《列子說符》當中有提,昔日有狐丘丈人謂,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惡,祿厚者,怨逮之。爵位,權利,俸祿這些都是做官的回避不了的東西,就連孫叔敖本人都無法否認這些。

然他三起三落之餘,卻依舊將自己想做的事兒都做到了,那麼我問你?除了靠著自己本身的能力,他還需要做什麼事情來實現自己的目的?而做這些事情,靠著帝王的信任及寵愛卻是遠遠不夠的……事實上,君王與諸大臣的關係,往往卻是合作的,若他們相互製約威脅,哼!王朝便危矣……”

七茜兒聞言站住,一個人想了很久,她畢竟是前生一切生活就隻在泉後街,讓她去思考這種深層的意義,她便真的想不出了。

不過,這也不出佘先生所料。

佘先生坐回矮榻,合眼的聽著外麵的喧鬨,一直聽到那外麵的人恍惚是進了院子,他才睜眼,剛端起茶水,便見七茜兒才慢吞吞的過來,又認認真真的與佘伴伴行禮道:“爹!兒實想不出,您教我吧!”

這份厚臉皮也是夠了!

佘青嶺一口茶水噴出,捂著額頭就笑了起來。他想,勝兒便古怪至極,怎麼他娶的這個更加的難以言說。

從前他便覺著這小媳婦一身古怪勁兒,仿佛是誰也看不起的,甭看她現下滿身榮耀都是從自己勝兒身上來的,偏她就理直氣壯,認為自己就有駕馭這些事兒的能力,甚至佘先生都看出來了,這小媳婦不跟著自己勝兒,其實走哪兒她都能過的很好,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也就有這份傲氣勁兒。

現在麼,再加一項,這還是個死皮賴臉的牆頭草。

那從前霍家的事情,他也不是沒有查過,就無論如何想不出是什麼環境才能造就出這樣一個人?

終是肥水不落外人田,看勝兒麵子,後來他也就沒有深究。

他今早就來了,也什麼都說清楚了,陳大勝更是一口一個爹,老太太是忙來忙去,也是一口一個兒,可這臭丫頭偏就當沒聽到,好麼!現在求著自己了?她卻來喊爹了。

佘先生笑完,就指著七茜兒道:“我勝兒剛開竅,你以後可不能欺負他,你啊!還是讀書少,根子薄,以後不要死讀書了,要腦袋活泛些才是。”

七茜兒再次臉色漲紅,到底親自去倒了一杯茶,跪著高舉過頭認真的說:“知道了,爹!您喝茶!”

屋內,陳大勝祖孫倆趴在窗欞上看七茜兒跪了,這才互相看看,又緩緩呼出一口氣。

老太太心裡生氣,對著陳大勝腦袋就是一頓敲,想著,這個傻子就不能好好說話麼?該!叫你瞞著,叫你瞞著,就差點把她的好孫媳氣出個二心來。

現在好了,終是風雲過去,一家人又親香的在一起了。

佘青嶺認真的喝了茶,又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早就預備好的錦袋,放到七茜兒手裡才道:“茜兒你天資聰穎也不比勝兒差,然則卻脾性過鋼不肯妥協,若是長久以往,不是旁人難受,便是你自己憋屈,以後萬萬要多心疼自己,莫要事事自己去硬扛著,你看,你從此有我們了。”

義父一句話,說的七茜兒心裡難受極了,她站起來抹了一下眼淚道:“恩,知道了爹,我改!”

佘青嶺笑了起來:“人都是一輩子,能讓自己自在,就不要憋屈,那孫叔敖三十八歲就病逝他鄉,定是心中負累過重,一件普通政事他去做,那定要比常人難上百倍……”他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又道:“如我祖父,父親他們,那真是金鋼鐵骨,寧孤獨也不願違心,可我母何辜?我三族何其無辜?

若是當日朝堂上多一些誌同道合的盟友,多一些聲音肯為他們站出來說話,便是君王都不敢欺負的,我想勝兒現在積極的積存自己的力量,就一定有他想實現的什麼東西。如此,他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隻是招了你的不高興,興許還會覺著寒心,可是怨憎他隱瞞你了?”

七茜兒看著義父,就想起他滿門的悲涼,便心裡也抽疼起來,他是真的把陳大勝當做親兒了,許還擔心若有一日他老去,寵愛老刀的皇爺也不在了,等天下太平,武人地位下落,沒有根骨的陳大勝他們,就怕是要淒涼了。

心中若有所感,七茜兒便回頭去看屋子,卻見陳大勝正眼巴巴的趴在窗欞上看自己,見自己回頭,他便立刻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又傻又賤。

七茜兒翻著白眼又瞪他一眼,這才回頭對義父道:“我有我的錯,他也不是個好的。”

佘青嶺卻道:“孩子話!不是我偏心我兒,到底好夫婦遇事,就何須事事浪費唇舌去解釋?該當是一個眼神便知對方想什麼的,你們啊!切得磨呢!要早早跳出局限才是正經。”

見七茜兒立刻低頭,不敢用眼睛看自己,佘青嶺便笑著說:“你也不要擔心他們幾個,人有點小心思也是常情,他們娶媳婦兒不易,要說心疼屋裡的?也不是我誇他們,個個都不比咱家這傻子差!

現在皇爺喜歡,又根基這般好,他們也沒有攀附富貴權門低了自己,這就很難得了,你要知道,他們七人早就與旁人不一樣了,那是見過生死,見過嘴臉的人。

雌鷹叼食入巢,一窩幼鳥隻有最強者,方能搶的最凶,吃的最飽,這便是這個世道萬物本根的殘忍。他不想與你露出這些殘忍,你卻偏要與他生氣,你說我兒冤不冤曲?”

七茜兒受教,低頭不吭氣。

佘青嶺看她這樣,就去看窗戶上的老太太,老太太對他舉起大拇指,就真心誠意的讚美起來。

等她誇獎完,就下了炕,跑到院子裡一人的腰下給掛了一個吉利錢,最後拉著七茜兒的手放到陳大勝手裡就罵到:“兩個不省心的遭雷劈的!真真都是滿身的心眼子,咋就不往自己身上用一點呢?都活成了愚木頭了?以後可不敢這樣了,記住沒?”

七茜兒想把自己的手拉回來,卻不想陳大勝拽著她就跑。

這倆遭雷劈的沿著旁屋邊上的梯子,就上了偏房的屋頂,爾後,那陳大勝就指著那巷子裡的一片紅就說:“彆氣了!再等兩年,咱再把這巷子紅一次,就如你所願生個叫安兒的兒子,你說好不好啊!”

看媳婦兒臉蛋紅紅的點頭,他就嘿嘿笑著撓著後腦勺說:“嘿~媳婦兒,我再跟你說個事情,你可彆生氣啊,那不是前幾月我跟鄭阿蠻他們出去耍子麼,就~不小心贏了點兒銀子……明兒啊,我都給你拿回來,不給阿奶……”

話未說完,身邊一股大力襲來,陳大勝便從屋頂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