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1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3230 字 3個月前

入夜,幾道黑影從大梁宮頂一閃而過,這幾道身影快速非常,如燕影水麵劃過,琉璃瓦的薄雪都無有半分足跡留下,看守大梁宮的禁衛並沒有發現。

黑影最後集體到達一處小院落,落地之後便點了守夜太監的睡穴,紛紛跪落在雪中安靜的等待。

亥時正刻,佘青嶺還未入睡,他依舊在認真的抄寫著佛經,等一筆一劃相當深刻的抄寫完,他便將佛經儘數焚燒。

雖佛家說人死之後四十九日便投胎轉世,燒不燒都無關緊要,就連佘青嶺也覺著無關緊要,可他依舊燒了。

作為多年來藏於前朝後宮的細作,他怎麼可能把一字半句筆跡暴露在外,焚燒隻是習慣而已,抄經也亦是習慣而已……

一切都是虛偽的假象。

如這大梁上下都覺著自己是在為家族難過傷心,都覺著自己萬念俱灰有避世之意,隻有佘青嶺自己知道,他其實最怕無依無靠,還有巨大的野心並貪慕權利。

這世上人總要按照自己的理解,給旁人身上加自己認同的道理。

自己真的就心碎哀傷致死麼……再哀傷,也那麼多年了……

看著那團火焰化為黑色的蝴蝶,佘青嶺便又想起自己的奶娘來,今兒是奶娘生辰,今兒的佛經是寫給奶娘的。

那時候家裡管束的嚴,說話,睡覺,行走,什麼都有規矩的,佘家最大的未曾寫在祖訓上的家規便是,要臉!

即使萬死都要先顧著臉麵。

見父母要有規矩,說什麼要有規矩,吃什麼要有規矩,穿什麼也要有規矩,做佘家的孩子從來不易。

他也年幼過,甚至嫉妒過跟班小廝拿了賞錢急於回家孝敬親娘的樣子,他就不敢那般不成體統,跟父母從來虛偽客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甚至他所追求母親的慈愛,也隻是在奶娘身上得到過,他愛甜而不敢說,奶娘便會在雞子兒裡加糖稀給他甜嘴。

而這種甜味他追憶多年,一直等到了乾娘家頒旨才又喝到……喝了,便纏上去不肯放下了。

這世上人都覺著,自己該最恨前朝,次而恨鄭家。

錯矣,他最恨的就是自己親祖父,對!他最恨就是他,這世上有喜財的,愛權的,好名的,他堅定的認為,其中最惡便是好名之人!

他到現在也忘不了最後的前夜,全家男丁祠堂跪著,他祖父興奮的滿麵通紅,還瘋魔般對他的父親說,明日就要去正佘家萬代的清名了。

後來的他們就都死了,一個沒剩下,包括自己。

他祖父就覺著自己天下最聰明,卻沒算計到,幽帝能把事情做的那麼絕,他把他的嘴臉看的一清二楚,還最恨旁人在他身上正道,人家就半分活路都沒給佘家,就給他家剩了個太監。

嗬~多可笑啊。

知道幽帝為何寵信自己麼?那是因為,自己跟幽帝一起仇視這世上最虛偽的好名者,想不到吧!

那會子他倆隻閒空了,就一起飲酒大罵這些人卑鄙無恥的虛偽人,那是最過癮的時刻,他至今都惦念那種暢快。

如在刑場陪斬,他親手抱大的小弟弟說,哥哥能幫小豬把眼睛蒙起來麼,小豬害怕不想看……他做不到,也綁著呢。

如此他便扭頭使勁掙紮,蹭在那老頭耳邊說:“這世上最惡心的事兒,就是成了你家的子孫……”

後來他祖父腦袋飛起的時候,是死不瞑目的。

他跟幽帝罵自己家祖宗,揭露那些所謂的聖人麵皮,而幽帝就罵那些總想踩著他腦袋正道的大臣,幽帝把自己當成了玩意兒,卻沒想到自己這個玩意兒卻把人家的江山玩死了。

恩,那是挺過癮的一件事,這人活著也不要多,就總要做一件過癮的事情的,如,玩死一個國家。

看著那些黑蝴蝶終於飛的沒了蹤跡,佘青嶺便緩緩站起來到院中,而這個時候,院外的幾個黑影已經成了雪人了。

這些力量,是他在前朝就培養下的,就連楊藻都不知道,以後他要給自己的大勝。

大勝是個好名字,比飛廉好聽萬倍。

見佘青嶺出來,黑影便齊齊拜倒,領頭那人便說:“果不出主人所料,那秦拙果然卑鄙,出了燕京便直奔泉後街去了。”

佘青嶺把手往袖子裡套了下,抬眼看看這幾人,見衣冠完整就哼了一聲:“那廝一貫小心眼兒,你們小主人無事吧?”

領頭這人繼續道:“是,小主人無事!可~主人給預備的東西,屬下等卻一點沒用到!我們去時本想阻截,陷阱,迷香,毒液都預備好了,也是那秦拙倒黴,他遇到百泉山的榆樹娘了。”

榆樹娘?

佘青嶺聞言眉間就一挑,對於這個新出現在百泉山附近的女子,他的資料也是很少的。

如此他便淡淡的問:“後來呢?”

趴在地上的人終於抬臉,這是一張平凡至極的麵孔,也無甚特色。

他臉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還從懷裡取出一節斷劍還有一個錦囊道:“雙方交手三百二十招,秦拙大敗吐血,後在百泉山親書禁步令,倒是下山的時候,那榆樹娘……”

這屬下詳細的將榆樹娘與秦拙的交戰敘述了一次,其中佘青嶺問話四次,三次涉及榆樹娘,語氣最重一句他問:“以你的輕功竟追不上她?”

他這輕功獨步天下的屬下道:“是!追不上,屬下等這點功夫在她麵前如峻嶺微草般,幾個縱身屬下便追不上她了,再有,就連秦舍主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屬下等更不敢造次,隱藏的很遠……”

他又敘述起來,說到最後情不移已清醒之事,便請令道:“……後秦家父女在慶豐官道十七義亭分彆,屬下安排了人追蹤情不移,尾隨她去了青雀庵掛單,您看?要不要把她再往譚士元處引一次?屬下看,譚士元不太願意出家,怕是過些日子還是要逃的……”

佘青嶺走到雪中,接過那個錦囊還有斷劍看了很久才說:“助他出來,這樣的好人就該回譚家折騰去,至於情不移~目的既已達到,你們便與她斷線吧。最近陛下心情十分糟糕,心內對譚家已經是厭惡透頂,有些事推一步就可,再多做便是畫蛇添足了……倒是那榆樹娘,你們以後要多往慶豐城走走,我看丐辛那老東西應該知道一些線索。”

幾個黑影領命而去,佘青嶺就在雪中站著,一直看著雪片掩埋了那幾人跪出的痕跡,他才拿著斷劍跟錦囊進了佛堂,沒一會又空手出了屋,徑直往臥室裡去了。

那情不移瘋癲之事,正是他一手促成的,乖兒理想遠大,雖進步飛快,卻一直在用的是下策,他也不願意拔苗助長,便隻能在後麵夯下地基。

作為兩朝帝王身邊的大太監,他對離間計最高的理解是,帝王身邊的隻有兩種大臣,他喜歡的,他不喜歡的。

強大的權利給了帝王先天的便宜,他人性當中便奢侈的祛除了灰色隻留喜惡,便是忠臣良將,如帝王心裡厭惡,前途便隻是那樣了,不喜歡了就隨時能丟出去了。

這一夜佘青嶺睡的十分安逸,卻在天亮的時候被人惡心到了。

他被迫起來,靠在床上,披著衣裳不掩厭惡的看著江太後身邊的太監翁儘忠說:“我不去!”

翁儘忠笑眯眯的接過小太監送來的暖鞋,還親手幫佘青嶺擺好,這才溫聲勸道:“您這不是為難我麼,太後也是好意,她怕您一個人過節,這才請您後麵去,這,您要是不去?好歹給老奴個原由吧?您這隨隨便便三個字兒飛出來,老奴接不住啊!”

他伸出手讓佘青嶺搭著,還親手侍奉他洗漱,等他坐在桌子邊預備用膳了,這位祖宗才開恩說到:“就說我回老宅了。”

翁儘忠嚇了一跳,趕緊勸阻道:“哎呦祖宗!你這是何苦,那邊荒成個那樣了,住不得人了!回去也是難受,你這不是打皇爺跟老太太臉麼?得,今兒就當我沒來成不成?”

說完,他也不等佘青嶺說什麼,帶著人便落荒而逃了。

佘青嶺麵無表情的端起碗認真用膳,這一年有二十四個節氣,這樣的事情每月就總有幾次。

那是外家,他與皇爺的外家,雖這個外家如今迫切想轉換門庭,想回到前朝那個被全天下讀書人認同敬仰的清貴門庭,可他不願意,皇爺更不願意,那麼鄭家便隻能作為皇家貴戚過活著,這朝堂的話語權是不要想了。

帝王不喜歡嘍。

他在禦前晃悠,鄭行雲就隻能去禮部,這就是他的報複,而這份明麵上的報複,鄭家清楚,皇爺清楚,太後清楚,隻天下人不清楚罷了。

大家都知道,皇爺不過是鄭太後養子,血脈上還沒有自己接近,這下一代帝王還認這個貴戚麼?天知道!

佘青嶺吃了個半飽便放下碗筷,披了大氅去看天,心裡罵了一句艸蛋的玩意兒,罵完就繼續忙自己的去了。

他每天都罵天,然而也沒有更倒黴的事情發生了。

佘青嶺走了一會子,那翁儘忠又匆忙的跑了過來,太後命他說自己病了,他隻能大雪天兩頭跑,等到了地方見佘青嶺不在了,他便長長出一口氣,有些哀傷的看著自己乾兒子道:“兒子,你說爹這是啥命?咱家現在最怕就是過節,一到過節這腿兒便要細兩圈兒……”

嘴裡嘟嘟囔囔的上了竹轎,翁總管又冒著雪花去至後宮老太後處複命。

他說完,便做出惶恐的樣兒請罪。

鄭太後聞言,便一把揪下頭頂上的帶子,老人家倒是個好脾氣的,她也不氣惱,就笑笑,自己利落的坐起來對翁伴伴道:“得了,得了!你也彆裝了,這一年多他也不識大體慣了,哀家招惹不起那倔老頭兒,他是我爹!哀家也招惹不起這小倔驢,他是我外甥!逼的太狠,哀,嗨!我下去怎麼見我妹妹去?行了,阿蠻那孩子等了一早起了,可憐的,就攤上這樣的長輩兒,你去跟他說一下,好歹讓孩子回家有個交代。”

翁伴伴點點頭,轉身便去了。

陳大勝並不知道自己乾爹又遇到了為難,他昨夜跟三位堂兄吃的多了些,早上起來便反酒,頭痛的要炸開,吃了兩碗醒酒的湯水才好些。

等到他能爬起來了,卻已是巳時初刻,待穿好衣裳,腳落了地七茜兒才撩開簾子進屋道:“今兒家裡不開灶,我去老太太那邊吃,你去老陶家吃去!”

陳大勝聞言便麵露疑惑,七茜兒過來,接過春分手裡的金扣蹀躞腰帶親給陳大勝紮,陳大勝也不說話就支架著手臂隨她安排。

腰帶紮好,七茜兒又將一些價值五貫,八貫的玉佩,上了絲絛的玉環往他身上掛,邊掛邊說:“她家跟爹走的兒子回來了,我也不知道回來幾個?又來了他家幾個孫子輩兒的,一會兒你去了總要見人的,就隨便解下這些做見麵禮吧。”

說到這裡她有些氣惱:“那就是一家不要臉的!不知道咱家在請福鍋麼?偏要說什麼隻單請你一個,就惡心死我了。”

將最後的小牛皮褡褳給陳大勝掛上,七茜兒就拍拍他的腰道:“去吧!我怕他們太不要臉,這裡還給你預備了二十幾個小花生,人多了,你就一把掏個倆三的隨便給吧,這才給咱家送了點壯鍋的禮,回頭他家就要討回去,你說惡不惡心?”

陳大勝到底憋不住笑了,卻先接過春分端上來的漱口水,連清了三次口他才敢開口跟七茜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