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3589 字 3個月前

等到繞過山凹,陳大勝等人便不動彈了。

陰暗的老林子,避風的犄角旮旯,老陶家的那個叫周繼宗的正坐在地上,靠在老樹上哭嚎。

男人的哭泣是見不得光與人的,不能露在人的眼前,他便隻能躲著哭,一邊哭還一邊左右開弓抽自己大嘴巴。

他嘴裡在絮叨的說著什麼,如果仔細聽,卻是在罵自己,恨自己,仇視自己。他罵一會,哭嚎一會,左右開弓打自己一會,將他母親抓在臉上的傷抽的又開始流血,傷口紅腫裂開,他就糊了一臉血也不知道疼。

他使勁哭,使勁哭,就哭的鼻涕眼淚口水就彙集成了兩條冰棱,流不下來,都長在了臉上。

如此的壓抑又悲涼。

陳大勝就緩緩的呼出一口氣,默默地倒著往山凹後麵退。

這種時候,就離開吧,人家本來就不想給人看到。

兄弟幾個什麼都沒打,卻心情難受的下了山,到了入莊子的時候,陳大忠忽然就開口說:“其實,早以前我也那樣過,家裡長輩都沒了的會兒,我那時候就害怕,真的!怕極了,我怕扛不起這家,怕扛不起阿奶,扛不起丁香,扛不起你們,實在話,到現在我也啥都沒扛起來。”

陳大勝看他哥難受,就上去拍拍他肩膀,半摟著他往前走。

陳大忠還在說從前:“我那心啊,就像片肉一般難受,有天晚上,就實在忍不住了,就覺著我得哭一次,不哭就不能活了,我就找了一片沒人的大野地……”

他站住回頭往大山上看說:“跟他一模一樣,天也這樣冷,上麵剛發了點賞錢,四叔轉身就來了,說阿奶病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就跑出去,跪在野地裡,數九寒天左右開弓一邊打自己嘴巴一邊嚎……。”

眾人不吭氣,好半天大勇才問:“那,那後來呢?”

陳大忠失笑:“哪有後來啊?嗬~我師父還以為我逃了,他跟我一頂帳子,我做逃兵一個帳子十個人就誰也彆想逃!等我回去他們都被主官抽了十幾軍棍了,後來我也挨了揍,好了之後他們罰我給他們洗衣裳……”

陳大勇是個傻的,還問呢:“一直洗啊?”

問是這樣問,陳大勇卻想,反正自己的帳子要有一個這樣不省心的,就讓他把所有的活都做了,做到死。

陳大忠就長長出了一口氣道:“也沒洗幾天,打華陽城的時候就回來我一個,我那天還在帳子裡笑呢,我就笑他們傻,瞧瞧!還敢不回來,存的肉乾好酒,還有被縫裡的錢兒都是我的了……”

他弟大義不等他說完,就上去摟住他道:“走吧哥,咱哥幾個再喝一頓?”

陳大勝就點點頭:“恩,再喝一頓,我家裡的酒隨便我喝,哥!你也彆難受,都過去了,嚎算什麼?我那會每天都嚎,你問全子哥,新兵營一個我,一個常小花,我們倆能從軍祭就開始嚎,一直嚎到收完屍,要是讓我們做雜活去埋屍首,還嚎,嚎不丟人,能活下來的才是本事……”

陳大忠本來挺難過的,聽這不要臉的說這樣的話,就一伸手摟住自己最小的弟弟給了他一拳道:“走吧你!當多有光的事兒呢,還好意思說。”

如此,這兄弟四個又說說笑笑的下了山,一起去了陳大勝家,又著人把崔佑喊來。

也不必驚動廚下,就去老太太院子的香鍋裡撈上一副完整的羊架子,敲開端回來一盆,兄弟幾個就上了陳大勝家主院的西廂房的火炕,那是姿態相當粗魯,橫躺豎臥的邊喝便說閒話。

陳大勝從炕櫃裡撈出好幾床新緞被子給大家隨便靠,他在家就有這樣的權利,想咋折騰媳婦兒從來不管,還慣著他。

崔佑顛顛的跑進來,一看這個陣勢就歡喜的不成,他也脫了鞋也爬上去,一伸手抓起一截骨頭啃了一會子,又撈起酒碗喝了兩碗才說道:“哎呦!神仙!神仙日子啊!”

陳大勇一聽他這樣抱怨,就踢了他一腳:“瞎說什麼呢?咋,我家委屈你了?”

崔佑一擦淩亂的胡須,便歎息道:“委屈算個球!幾位哥哥,我可一點兒不敢瞎說,我現在發夢都想找房子,我老娘就見天哭,說是你們妹妹欺負她,我那日子,哎!苦啊!彆不信啊,你問勇哥。”

人丁香現在腰粗了,崔佑他老娘不敢挑毛病了,這次回來人家丁香娘家還給陪送了一套大宅子,她婆婆就更不敢站在人家娘家院裡指桑罵槐了,老太太憋屈,就隻能委委屈屈的欺負自己兒子。

那老太太心眼可小,每天抽空就去宅子門口瞧老太太那院兒,她豔羨那邊客人來來去去,又覺著自己是客,老太太應該每天端著她活,請她去那邊炕上坐著做太奶奶。

慣的她,就怎麼可能,甭說老太太了,七茜兒都不會慣著她。

如此,她沒等看完戲就開始出幺蛾子,不是折騰沒吃好,就是身體不舒坦,沒幾天的成先生都去家裡好幾次了。

丁香現在腰粗,從內到外的粗,就沒咋服軟,就把個可憐的崔佑擺在中間來回擠壓,境況慘不忍睹。

又是一碗酒,崔佑便脫了襖子,指著自己的青腰跟幾個舅子告狀,這是你們妹妹昨兒掐的,這是你們妹妹今早掐的……卻也沒人同情他。

隻陪著笑的給妹夫倒酒。

待酒過三碗,陳大勝便伸腳踢了崔佑一下道:“開春,兵部駕部下麵空出一個分管驛站的郎中(從五品上),去不去?”

崔佑嚇一跳,手裡的酒碗都掉了,他難以置信,便牙齒打顫的扭臉問自己這個最出息的舅兄道:“你,你說什麼?”

甭看是個分部郎中,驛站這個跟漕運等肥缺息息相關,不說大梁,前朝穩妥的時候,三十裡一個驛站,就有兩千多個驛站。

當然,兵部是兵部的活兒,戶部是戶部的活兒,吏部是吏部的活兒,驛站是個複雜的地方。

還有?這等,這等美事兒能輪到自己?

陳大勝看他嚇的這樣了,便又踹了他一下道:“想什麼美事兒?不是主管,就做豆堆兒裡麵的芝麻苗子,協管些兵部郵驛雜事,隻管兵部瑣事,還有軍令傳達,你去不去?”

去!去啊!就這也厲害了,三十裡一傳,馬匹照料,信官飲食,官報流通,軍令傳達……

崔佑發瘋想要,心若擂鼓,卻忍耐住了,他客客氣氣的跪坐到陳大勝身邊,一伸手擺出兩隻鐵拳,就柔媚小意的想幫陳大勝捶捶腿兒,陳大勝卻躲開失笑罵道:“妹夫這樣作甚?憑的羅嗦,就問你去不去啊?”

崔佑依舊小意,細聲細氣的客氣道:“倒是,倒是去也沒啥,可這等美差,怎,怎不讓大哥們去啊?”

陳大勝看看自己不動聲色的哥哥們,最後就無奈的歎息道:“我到想呢,可那樣關鍵的地方,哥哥們才讀幾日書,便是去了也坐不住的。倒是你,表麵看去雖粗糙,可是我看你兵部歲考成績,卻皆是上等,再加你掌兵多年,也有實在的功勞,又不是什麼太重要的地方,就先過去占占地方也是可以的。”

崔佑仔細看陳大勝的表情,見他不是作假,便抱拳對他道:“若真有這樣的好事,我是很願意去的,那就勞煩舅兄你費心了。”

再肥也不是去貪汙的,實在是駕部這個肥差太難整,狼太多,又一個蘿卜一個坑兒,這位置,坐上去哪怕不穩,旁人讓他挪動也得稱量一下,他是城門侯的妹夫,是有靠山的人,平調便不可能,那動他就隻能提升一級給人挪窩。

如今他是從五品,沒得靠山機緣,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若是去了駕部管著郵驛,這正五品就是穩當的事情了。

陳大勝看他願意,便笑笑說:“那就說定了,先好好過年,忙了元宵就報道去吧。”

他這麼一說,家裡幾個哥哥就驚訝極了,這也太輕易了吧?

陳大義就坐起來,拍拍陳大勝的背問:“就這樣?”

就這樣定了一個從五品大員的去處?

陳大勝也坐起,就靠著被子與幾個哥哥解釋道:“嗨,你們不在京中,往後穩當了自然就知道了,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現在的情況是,各部如今到處缺人,可是前朝不敢用,咱們邵商的大部分又提不起,像是這些機要的地方,隻要有三五位競爭,咱六部的幾個老大人的意思,還是老都督府的舊部優先,邵商的老人優先。”

陳大勝指指崔佑:“他就合適,哪兒都合適!就差旁人去主官那邊提一句,有這麼個合適人的。”

崔佑聽的連連點頭道:“對呀,要麼老話說,朝中有人好辦事呢。”

他說完,便嘿嘿笑了起來,笑完才對陳大勝說:“哥,咱自己家人也不說那些矯情話了,從今往後,你就說讓我做什麼吧?甭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就憑你一句吩咐。”

陳大勝抬眼看他,就點點頭道:“對我妹好些。”

崔佑點頭:“她本來就是我祖宗,再好得供起來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老夫少妻,崔佑這話沒說錯。

陳大勝端起酒碗跟他碰了一下後說:“上刀山倒不必,咱家剛入燕京圈兒,還是事事不出頭穩當為重,就你這個位置,我也就一個要求,踏踏實實少點花樣,隻坐穩了,誰調你都不許走,哪怕官升一級也不許走,若是強調你,就找我去,我看誰敢動你。”

崔佑不懂,卻認真的點頭道是。

看他應允,陳大勝便抬手又與他碰了一下一飲而儘道:“這個位置我有大用,十年之內~我有大用。”

看弟弟輕易就許出一個肥差,陳大義心中雖有所求,卻不提,畢竟崔佑都安排好了,他們就更不用說了。

如此,幾個人坐起來,一直喝到夜幕降臨,陳大義才難得說了句:“也不是我這個時候掃興,就看看現在這日子。”他抬臉看看屋頂,便有些心酸說:“看這屋子,看咱吃的這些東西,咱全家被賣的那時候,我就一直不敢忘,有時候閉起眼,好像還是昨日一般。”

倒是陳大勝聞言想起一事,他就問陳大忠:“哥,騙了咱家那個財主家,你還記得叫什麼麼?我那時候小,嚇昏頭了就什麼都沒記住。”

眾人一聽愣了,陳大勇看看上麵兩個,也不說話,仰頭就是一碗,一伸手把這碗摔了。

好半天兒,陳大忠才呲呲牙,拍拍他肩膀道:“弟,這事兒你甭管,你上麵三個哥哥都活著呢,我先來,你忙你的正事去。”

陳大勝看著幾個似乎早就有協議的哥哥,便點頭不吭氣了。

這一夜便又是悶酒,喝就是往死了灌自己。就是有了好日子,如今大家夥也過不到心裡去,覺著內疚著慌,仿佛多吃一口都欠了誰的感覺。

次日天大明的時候,巷子口老陶家狀元腋下卷著書包正要出門,他推開家裡的大門,一眼便看到親衛巷的那個貴人手裡提著馬鞭,正靠在對街吃油糕。

老陳家開福鍋,就吸引了好些肩挑手提的小販來街裡做營生。而老陶家對麵這牆便被一個炸油糕的占了。

說來也有意思,這賣油糕的才起了鍋,就來了個豪客,他帶了滿滿一兜兜銅錢兒,就牽著馬靠著牆買油糕吃。

這位是個肚量大的,就頭一團糯米麵下了鍋,出一個糕他買一個,吃完一個再買一個。

等到十七八個糕下去,那對麵那大戶的門推開,這豪客便笑了起來。

賣油糕的就聽這位笑眯眯的衝著對麵喊:“小狀元,喊你四叔去,就說我趕巧京裡去,今兒就把他那事兒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