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1372 字 3個月前

他不挑嘴兒,從前吃不飽的時候,不熟的乾豬皮也是當寶貝啃的。

氣氛嚴肅,眾位公子互相看看,到底是安靜了下來。

後聽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帶人犯,這就有意思了,凡舉人犯,皆是案件中的被告和有牽連的人,那來人是誰?

卻也沒等一會兒,便看到九思堂的小令們開始往這院子裡押送人犯。

說來也奇,今日押送的人犯打扮都相當奇怪,有穿戲服行頭的,有茶樓子說書的,還有香粉樓子唱大鼓的……甚至還有好幾個瞎子,也被人拖拽著,一直喊著救命,又問是誰?

有人臉上的戲才扮了一半,便被逮了來,這一路嘴巴堵著,喊不出聲,就嚇的一直哭,硬是把臉上的粉都衝刷出兩道壕溝,簡直是狼狽不堪。

除這些人,還有戲班的班頭,粉樓的老鴇,茶樓子掌櫃,甚至還有一位教司枋的低等小吏,也被人拖了進來。

若是給這些人一個總稱謂,他們便是那說故事的人。

既是說故事的,便嗓門亮堂,大概許被抓的意外,等人一進院子,再摘了堵口,便是滿院嚎啕,陣陣南腔北調各色呼冤,那些聲音彙集起來便相當的噪氣。

場院很大,大到能遛馬小跑,可容三五百人,也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這院兒便滿了。

到人齊全了,那領頭的小令報告上去,就聽到那四部執令裡有一位說到:“既齊全了,便打吧。”

這就打了?竟是審都不審的麼?

陳大勝他們驚愕的互相看看,接著便被院子裡的打嘴巴聲吸引過去。

這九思堂辦案真是出乎意料,也不用朝廷規定的刑器,就人犯身後兩個人押著臂膀,揪著頭發讓人犯揚起麵孔,好方便第三人左右開弓的甩大嘴巴子。

陳大勝長到現在二十出頭,也覺著自己是見了些世麵的,可他就沒見過這樣聲勢浩大的打嘴巴子的陣勢。

這九思堂行刑的都是小令,他們打出的巴掌又是什麼力道,隻沒幾下過去,便有那年紀大些,身子弱些的說書人被扇暈了過去。

不多時,這院子裡就漸漸泛起血腥氣味,各種悶響慘叫被扇了回去,拌著牙齒咽進肚兒裡,又化作一口口血水流淌下來……

不少人暈過去,卻也沒用冷水潑醒,就讓他們躺著,待一會兒緩和了,睜開眼便又是一陣大巴掌過去,反反複複,周而複始……初看還可,後再看,竟真是殘忍了。

尤其是那些靠臉蛋糊口的,這份生意怕是從此不得做了。

人犯挨打期間,便有雜役又往各位公子桌上放了幾本手寫的話本子。

陳大勝拿起來一看,卻是一本叫做《熱血譜》的話本子。

這書他知道,是去歲末便在燕京流行起來的新本子,說的不知是哪一朝的事情,講君主昏庸無道,使得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此時便有一群江湖豪客拍案而起,仗劍天涯行俠仗義的故事。

這書裡寫了各色異人俠士,已經有十多卷了,就廣受京中年輕人喜歡。

如今再看這話本子,再想想這地方,又翻開書本看到一些標記過的地方,思索下明喻暗引當中的意思,陳大勝就終於恍然大悟。

他抬眼去看身邊的李敬圭還有鄭阿蠻,卻發現這兩人早就明白過來了,正一個個眼泛怒意,雙目赤紅的瞪著場子裡的人犯,身體都氣的晃悠起來了。

而此刻再去看各家公子,有明白過來的自是憤怒肅然,然而卻是少數。

有想歪的,就覺著是最近張揚過分,虧心事兒做多了,便被皇爺殺雞儆猴兒了。

心軟的低著頭,膽小的閉眼發著抖,更有猥瑣的盯著幾個女先生,也不看臉,就看掙紮之間若隱若現的那些東西,還笑的不似好聲,嘖嘖……真真是眾生百態,管什麼出身的公子哥兒,一頓巴掌看下去,就什麼樣子的人都顯露了出來。

終於,鄭阿蠻忍耐不下去,就猛的一拍桌子罵道:“簡直無恥至極!難不成我大梁幾十萬英魂還未散儘,血都未冷,這功勞竟是旁人的了麼?!”

他說完,李敬圭便接上,麵目扭曲的罵到:“其心可誅!其心可誅!最好打死了事,隻區區幾個巴掌?便完事兒了?幾位執令這樣審案,便沒意思了,此案該當轉交刑部衙門,深挖嚴懲不怠才是!”

他話音剛落,院子裡的把掌聲便止了。

坐在前麵的幾位執令站起來,回身一起跟眾公子微微施禮,那叫謝五好的執令語氣有些抱歉道:“公子們莫惱,此案已經審理清楚,涉案的犯人能抓的自都抓了,跑了的也在追捕當中,這些說書人皆是一些愚人,並沒有多大見識,也就是為了幾貫養家糊口的銀子才信口胡言的,皇爺慈悲,而今已經批了處罰辦法,此案實不適大肆宣揚,雖說傳言不可輕信,偏偏俗世輕信的皆是傳言,還望,諸位公子海涵。”

鄭阿蠻胸口起伏幾下,到底一拍桌子怒道:“我,我這就進宮見皇爺去。”

他說完轉身就走,李敬圭看看一動不動的陳大勝,到底一跺腳跟了上去。

陳大勝低頭又看了一會,便命人卷起麵前竹簾,語氣沒有起伏的問幾位執令道:“皇爺該當還有吩咐吧?”

此刻,這謝執令方說道:“是,皇爺命諸位公子從桌上的戲本雜說裡,點選一些百姓該看的。”

聽他這樣說,陳大勝便想了一下自己家起福鍋那幾出戲文,提筆沾墨在紙上唰唰寫了十幾個名字。

寫罷他又抬臉問:“這些東西可要呈於禦前?”

謝執令道:“是。”

陳大勝點點頭,接著在紙張末尾寫到,望朝中善書者多寫底本以備民間參用傳播。

便隻是這幾個字了,他一個隻讀了一年書的愚鈍之人,又懂得什麼呢?

陳大勝寫完離開,徑直就去了宮裡,佘青嶺一看到兒子回來便笑了,他說:“怎麼?我兒竟沒有去皇爺麵前鬨去?”

陳大勝脫去外袍,交給一邊的太監,徑直走到看他回來,便迅速擺好的菜肴麵前,坐下拿起筷子方說:“我是譚家軍出來的,立場到底沒有兩位公子那般正義,隻寫《熱血譜》這人,確其心可誅,本朝倒也無事,就怕後世人當做正史給考了,那便是流毒綿綿無絕期了。”

佘青嶺點頭,走到桌子邊兒坐下,給兒子夾了幾筷子他愛吃的菜,看他吃的香甜,這才滿意的笑笑說:“這不過就是江湖人看到皇爺不喜,故意尋了那筆頭好的人,杜撰出來的鬼話,說白了,不過是以人言裹挾朝廷,討要幾分重視而已,可,到底人言可畏啊。”

陳大勝咽下飯菜,想了下皇爺今日的態度便揚揚眉道:“我看皇爺卻沒有生氣。”

佘青嶺輕笑:“不過小事耳,比起這個,皇爺倒是擔心今年清理運河的銀子不湊手呢,這馬上又是春耕,不說民間,今年軍屯上所需農具,工部都一時半會調撥不到器料,如今大梁初立,百姓安養生息才是國之大事,至於其它,千丈峻嶺幾許微草而已,它自順風倒去……”

恩,就是這樣的。

陳大勝想想那些滿麵是血的人犯,到底搖搖頭,端起碗呼啦,呼啦卷了三大碗白飯下去。

直待他飯罷,清了口,佘青嶺才對他笑笑說:“其實今日你將走,你三堂哥便來了。”

陳大勝聞言一愣:“我三堂哥?他不是巡視軍屯田地去了麼?”

佘青嶺點頭正色道:“正是這樣,隻他才跟上峰到了福和縣主封地,卻是看到你的族親了。”

佘青嶺一句話說完,就把陳大勝的兩隻耳朵震得嗡嗡作響,他滿腦袋就是這兩個字,族親,族親,族親……

愣怔半天,他便甩甩腦袋,語氣顫抖的看著佘青嶺問:“爹,爹您說什麼?”

佘青嶺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兒莫慌,你三堂哥說,他與上峰巡視到福和縣主封地,無意看到你家族親在人家莊子上做佃戶呢,還說是人數不少,能有百十來位呢。”

這,這竟是真的麼?

陳大勝連連倒退,一直晃著不清楚的腦袋,他簡直難以置信,就嘴唇顫抖,嗓子乾噎的啥也說不出來。

他滿腦袋就是老家的模樣,那大水過來,嘩啦啦的一屋一屋的塌房子,兩耳都是哭嚎聲……而他家的樹兒,他家的村兒,他家的族人就滿眼都是……

他小小的沒有鞋穿,闖了禍就滿村子跑,阿娘就拿著棍子攆著打,他就一路哭嚎著逃,而那一路,都是族親們笑著說:

“哎呦臭頭,又招惹你阿娘了?”

“三嫂子快莫打,孩兒小小的懂得啥?”

“乖兒快來九爺爺這邊,我看你娘敢來我懷窩打你。”

“老三家,他本就憨,好好的你打他作甚?這是俺老陳家的孫兒……”

“臭頭快跑,你娘攆上了!”

“臭頭哥!上樹!臭頭上樹,上樹你娘就夠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