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1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1356 字 3個月前

秋上,一番折騰瑞安郡王終於從大梁宮款款的搬家歸府。

人家回家自然帶了配套的近侍,可憐的七茜瞬間便從繁瑣的家事裡掙脫了出來。

若是從前,按她的脾氣,定覺著這是一番為難,站起來便走了。然而隨著一釘一石一文一磚將瑞安郡王府再次重建起來,一重重為難之下,她便發現自己長進了。

旁個高門府邸的小姐,從出生就跟著母親耳濡目染,都比不過她幾月功夫親自上手操持中饋長經驗。

最幸運的是,她是可以犯錯的,是可以反悔的,有了教訓是有人給她收尾的,這就很幸福了。

於反反複複的勞累當中成長,也不止她一人進步,那個在家裡避難,未來的小七媳婦兒葛三素也是成長了。

隻是這種成長,卻在秋來之時到底終結。

禮書有雲,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用始行戮,大梁朝今年還算做風調雨順,待糧入庫,秋風之後午時三刻,秋官行刑,竟不知多少頭顱落地。

葛三素家的官司終於終結。

葛家一案窮惡儘逆,絕棄人倫驚動的不止是燕京的刑部衙門,它更令天子動怒,舉國震驚。

此案觸及道德倫理,被一切階級所不能容,堪稱大梁開鍋第一案。

偵破此案也猶如剝繭,一層層剝離之後,竟把個燕京百年墨行吳家從上到下都牽連了進去。

此案實屬十不赦之四,是惡逆之罪,因此,涉案主犯儘數腰斬棄市三日,吳家其餘涉案人等,流放萬裡邊城再不得歸。

一瞬的功夫,滋潤了多少代燕京文人的葛吳兩大墨行,便消失於塵埃當中。

而作為此案苦主的葛三素,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能夠想象這個姑娘不改姓氏,以葛家遺孤的身份在這人間行走,這輩子她都無法脫離俗世議論,就總會有人借著好的名義,給予那種不必要的同情,將這好不容易掙紮出來的姑娘一點點再推回深淵。

得虧管四兒這孩子貼心,時常陪伴寬慰後,人家更是利用自己的關係,聯係了千裡之外的一座道觀,送葛三素過去守孝避難。

如此,這二人的名份算是徹底確定了。

這日一大早,葛三素終於動身啟程,因她身份敏感,家裡其他人便沒有送,倒是先生打發人送了一張帖子與這姑娘壯腰。

這姑娘今日走,走的卻是水路,乘船位置便在燕京六十裡的來縣碼頭。

一行不引人矚目的篷車,拉著滿腹愁腸的葛三素離京,走了兩個時辰才到的來縣。

葛三素搭乘的是外派南邊四品官員的官船,四品已是不小的朝廷官員,如此,他們來時,大碼頭便暫且宵禁,好方便官眷登舟。

送葛三素的人不多,隻有陳大勝夫婦還有管四兒。

陳大勝下馬便與那位官員寒暄起來,七茜兒又指揮著丫頭,小廝給葛三素搬動行李,又不斷反複囑咐一些小事。

便是親生的姐姐,姐夫,也不過如此了。

葛三素話一直很少,直到被兩個老成穩重的婆子扶上踏板,她才露出滿麵的哀傷,那水岸風大,老點的婆子便趕緊舉起袖子遮擋勸慰:“姑娘千萬莫哭,這邊風大,仔細皴了你的臉。”

另一位也勸到:“這時候也不早了,如今又有好風,咱早些上船去吧。”

葛三素沒有動彈,卻撥拉開麵前的袖子,努力的看著遠處皇城方向,一些深刻痛心的記憶在她心裡徘徊,也不知想到哪兒,她便鬆開婆子的手,下了踏板就走到七茜兒麵前緩緩跪下,端端正正的就給她磕了個頭。

她清楚,若不是陳家手眼通天,能夠庇護住她,案子便是了結,那麼一大筆家資擺在那,她能不能活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七茜兒趕忙阻止,可葛三素卻看向不遠處的那個青年。

那青年麵目英俊,高大挺拔,他穿著一身青色素布長袍,披風就在風裡飛揚著,見葛三素終於看他,他便扯出一個笑容。

七茜兒拉住葛三素忙勸說:“妹妹趕緊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葛三素哭道:“姐姐姐夫大恩,我我,我這就去了。”

七茜兒趕緊扶起她,摸著這姑娘瘦成一把柴的肩膀勸說:“去吧,你去了就好好休養,昨日重重我們不可逆,可是人要活一輩子呢,你且安心吧,你有家,有我,還有小七。七弟說,那邊山上風景雅致,掌山的師傅也是個有趣的人,三年很快的。”

葛三素點頭,想笑笑,卻忘記如何笑了。

她吸吸鼻子,到底扭頭跟管四兒說話了,她說:“那,那我就走了。”

管四兒點點頭,上前一步,陪在她身邊送她上船,邊走邊說:“去了你就安心呆著,遇事莫怕,萬事有我,跟在你身邊的,都是嫂嫂用的住的人,你,你若閒了,就多派她們去山下驛站看看,我,我會寫信的。”

葛三素盯著他看,想使勁記住他的樣子,她不是個能說會道的,千言萬語,最後到底說:“知道了。”

管四兒這些話說了不止一次,可她就是還想聽,聽了,才覺著自己是個有個依靠的。

管四兒心有不舍,也有羞澀,在上踏板那一刻,他就壯著膽子,伸手托了一把,葛三素鼓足這一生最大的勇氣,緊緊抓住他的手,讓他送自己上船。

管四兒心中貓爪的難受,就麵目漲紅著說:“給,給你帶的帖子,就千萬要護好,那萬,萬一山上有了為難,你就拿我的帖子下山找縣尊庇護。”

葛三素本以為自己不會哭,也不會軟弱了,當那船兒掛起帆,離岸那一刹她卻忽攀在船欄高聲說:“那你……你要多寫信啊。”

這人世,若是這個人也忘記自己,怕就沒人記的自己了。

管四兒使勁點頭,對她認真擺手道:“哎!知道了,你回去吧!風大……我回去立刻就寫……”

船越來越遠,管四兒與葛三素就癡癡的在相望,他們都清楚一件事,原本曾是天涯窮客,孤寂寂一身零落無牽無掛,而今,屬於他們這人生到底是寬裕些許了。

船隊越來越遠,隱約又聽到那婆子說:“好姑娘,千萬莫哭了,咱就回去吧,這裡風大,若是受了風寒病了,姑爺該擔心了……”

管四兒站立,好一會忽然笑著搖頭道:“姑,姑爺?嘖!”

官船離岸,早就等待的商船,客船,快船便擁擠著靠上碼頭,又有岸邊招攬生意的苦力,接親人的家眷就一擁而上。

這碼頭瞬間便喧鬨起來了。

看弟弟好舍不得,陳大勝就走過去拍著他肩膀說:“回吧,人都看不到了。慢慢來,你看哥哥我不也是熬了快三年麼?”

七茜兒嗤笑出聲,就白了陳大勝一眼。

管四兒不舍得走,陳大勝隻得又說:“真看不到了,哎呦,姑爺你也早些回去吧,甭著了涼,好教咱家小七奶奶擔心?”

這孩子頭回被人如此調侃,當下就麵目漲紅低喊起來:“哥!你說什麼呢?這麼多人,看你說什麼呢?”

七茜兒聽陳大勝不像話,就抬手打了他一下,對管四兒笑道:“你家哥哥被你家先生慣的開始返小了,你看他現在就哪有個哥哥樣兒?前幾天還跟清官家有田搶貓玩兒,硬是把人家孩子撩哭了。”

陳大勝滿眼幸福的撓頭,回頭看到碼頭有好河魚賣,便掏錢讓小廝過去買些帶回家,今晚給爹嘗個新鮮。

送葛三素出去,如送出一場新生,管四兒站在岸邊雖有不舍,心情卻逐漸明朗起來,看大哥嫂子買魚吃,他也不過去熱鬨,就想,麵前這水連著那人呢,他踩在這裡便不算做分離。

買了一堆河鮮,陳大勝扶七茜兒上車,看弟弟不想走,就從腰上解下一根長鞭,走過去給他盤在腰上。

燕京規矩越來越大,長刀出手就要命,不得已,這幾年他們就練了一些彆的防身術,一般打架就屬這鞭子最輕,也省的沒有活口。

幫弟弟纏好,陳大勝就囑咐道:“你想呆就呆,卻要多些小心,這來縣碼頭是老漕幫,老商會的地界,又滿是混子遊手,行貨子一大堆的,你可彆學你金台哥,陪媳婦六市口子溜達一圈兒,堂堂老刀讓人把媳婦兒荷包都盤了去。”

管四兒笑眯眯的點頭,送兄嫂哥嫂上車離開,等到看不見人影了,他才在碼頭附近,尋了一個僻靜的高處,就背著手看著遠處的水麵。

碼頭喧鬨,來去最多卻是一種小小的小蓬快船,大哥說,而今水路暢通,像是這樣的船兒一人操舟,附近兩個碼頭運貨,便能養活一家老小。

又算算時間,素姐現在應該到了下個碼頭了吧?她們的官船那般大,今日又有好風……不不,此地河鮮是不錯的,那幾個婆子老成又會心疼人,晌午會不會給素姐也做些開胃,已慰相思之苦?

想來也是有趣的,自己從未想過,會對素姐這樣的女子動心,他也想不通為何對絕境裡的葛三素會生出滿腹的心疼,為什麼又在那天,將自己從未與人說出口的身世,竟一點不隱瞞的全數告訴那個女子。

後來看她強忍悲痛,一日一日的堅強起來,他卻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