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2917 字 6個月前

老刀家幾個媳婦兒,要說門第就數柴氏最高,她家講究也多,還最愛這個救命女婿。

那真是柴家滿門的榮光與尊嚴,都要靠崔二典這個有前程的女婿給尋找回來。

他老丈人有多討厭常伯爺,就有多稀罕這個女婿,如此他一出來,柴家的婢仆便抬著敞轎,呼啦啦圍上來七嘴八舌喊姑爺問好,又扶嬌閨女一般的把這女婿護上轎。

老柴家這敞轎做的十分大,八人抬,上麵坐了三個人也不擁擠。

崔二典坐下,取了一個削好皮的果兒,邊啃邊探頭問胡有貴跟管四兒道:“怎麼著?今兒就跟我回去唄,我丈人家明兒有戲酒,請的是南邊的班子,晚上咱一起再下個香湯?”

胡有貴跟管四兒卻一起搖頭,他倆今兒都換了文士衫,打扮的那叫個斯文。

管四兒就打開折扇,故作矜持的瞎呼扇幾下笑眯眯的說:“不去!皇爺賞給瑞安先生新宅子也請酒,我跟哥哥學士巷子吃酒去呢。”

如此,他們兄弟幾人告彆,熱熱鬨鬨的長刀所衙門口就恢複了安靜。

陳大勝坐車回到郡王府,一進門自然先問媳婦兒在哪兒,門房卻說,家裡把老太太接來了,老太太又帶了一大群小雞小鴨來,現下正跟郡王爺在後麵景新園呢。

景新園那地方,是前惠王修身養性,彈琴參禪的地兒。

陳大勝一進去,便聽到阿奶正用她特有的確定且高昂的調兒,正教訓爹道:“我說啥了?你們總說沒事兒,沒事兒?這是沒事兒,一眼照顧不到就完蛋了!你就不是個過日子人,帶的她現在也成了這樣了,你自己不過,你把茜兒也帶壞?”

老太太說完,還鬼鬼祟祟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從前白吃白喝,那是旁人家的,現在你吃自己的,咋就不會過了呢?”

佘青嶺滿麵是笑的蹲著,手裡還捂著一個鵝黃的小雞雛兒,那小雞叫的軟綿,老太太就訓人訓的吐沫橫飛。

“你就說吧,你這麼大的院兒,你乾點啥不好?養點雞鴨還能吃個蛋兒呢,你種菜?你是個主家爺,種這麼些能吃的完麼?誰又敢吃你的菜?還有那邊,就滿院滿院破樹苗子,那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看點綠,你是瘋了不成?”

佘郡王不敢吭氣,陪著笑的放下小雞又握住一個小鴨,心想,真好看啊,明兒讓他們預備東西,他要畫畫兒。

七茜兒坐在不遠的榻上做鞋,一邊扯線她就一邊笑著說:“奶,還得是您說他,我說就沒用!那我都說了,這麼大的院兒呢,還不如開出幾畝地,土這麼肥,地力這麼厚,那隨便一收拾,明年咱家從上到下吃的都有了,都不必外麵買去呢!”

老太太能聽不出個好歹?她回嘴就罵:“臭丫頭你笑話我?”

七茜兒可不怕她,舉起自己手裡的鞋梆就說:‘咋,還不讓我譏諷?您看看我過的這日子吧!伺候了老的小的,我還得給宮裡的做鞋,我這是上輩子欠了誰了?”

她這一說,院子裡氣氛便一凝。

卻也不怪七茜兒生氣,主要宮裡的鄭太後,自打佘青嶺不願意呆著了,要出來了,她就忽轉變了方式,硬是打發人來說,去歲她生辰,那不是近親家的宗婦都要送幾色針線孝敬麼。

七茜兒針線可一般,她開始還不預備送,人家就派了姑姑來家裡嘮叨,話裡話外就是她年紀很大了,骨血親也沒幾個了,她又什麼都不缺,做姨姥姥的就想穿甥孫媳婦一雙鞋。

等到那鞋勉強做好送到宮裡,太後立刻就穿上了,竟是絲毫不顧忌七茜兒是守孝之人,甚至還在皇後,宮妃,大臣家眷麵前誇獎,真就直說這世上隻有青嶺兒媳婦給哀家做的這鞋最舒服,旁人的針線皆不如她。

從哪之後,那老太太非七茜兒做的鞋不穿。

你讓七茜兒怎麼辦?便是佘青嶺再膩歪鄭太後的小九九,人家求的不多,也不給你找麻煩,也不讓鄭家討厭你去了,我就穿你一雙兒媳婦鞋怎麼了?

好歹,這也是大娘娘啊,是天下人的母親。

老太太扶著佘青嶺的手站起來,用手一驅趕,幾十隻小家禽就衝出去把郡王爺剛養出來的小菜苗叨的一乾二淨。

老太太也不用人扶著,就徑直走到七茜兒身邊坐下說:“嗨,你也甭抱怨,你就這命。”

她這樣一說,七茜兒便生氣了,她把那鞋往簸籮裡一丟,頤指氣使的指著點心盤子就對佘郡王說:“爹!”

佘青嶺慣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家是利落的給兒媳婦把點心端過去。七茜兒就挑了一塊摸樣最好看的塞嘴裡,一邊吃,一邊又拿起針線認命的飛針走線。

老太太就用手點著她額頭罵:“你就不知足吧,你爹哪兒欠你的了,做雙鞋還瞎咧咧,我也老一回,咱憑良心說話啊,那就是個可憐人知不知道?”

七茜兒也老一回,聞言便撇嘴哼了一聲。

佘青嶺找到撐腰的了,便躲在老太太身邊吃豆兒,捎帶用腳扒拉滿矮塌邊上拉粑粑的雞雛鴨苗,絲毫不覺著討厭。

老太太拿著簸籮裡的鞋墊走針,一邊縫一邊說:“將心比心,她那一輩子也沒有個親生的血脈,要說命好命歪,她還真不如我,我好歹還有你們幾個呢,她有啥?養個兒子還是旁人的,麵上情誼,那心裡得孤單死,誰這輩子還沒個想不開的時候,魘進去不想出來的地兒?”

穿著侍衛服飾的人從郡王府的長廊匆匆而過,遠遠陳大勝看到他,便悄悄站起來,走到院子門口接了他手裡捧的一疊卷宗,又坐在廊下慢慢翻看。

老太太還在那邊說呢:“……人家又不傻,傻了也養不出皇爺那樣的兒子來,你們說對吧?”

佘青嶺兩腮裡鼓鼓囊囊的點頭:“恩~!”

“什麼都沒有的人才會抓住一樣東西,死她都不會丟開,是吧?她啥也沒有了,就剩下個娘家了,如今便是老鄭家是堆兒粑粑,她也得拿香料成年熏著,還不許大家說,對吧?”

陳大勝聞言抬臉插話:“奶,我爹是我爹,可不是她手裡哪樣的東西。”

佘青嶺就笑著往嘴裡丟豆兒,啥也不說。

自己這倆崽子都生性,那脾氣上來就狂野的狠了,反正不許外麵說自己一句不好。

他就聽屬下說過一件事。

前些日子家裡整理院子,茜兒眼界不到,根本不信任商家報價,便是一枚釘子,她都要趕朝廷初一十五定點的鐵市,要挨家問一枚釘多錢?

那次也是,茜兒去問鐵貨價格,就聽到幾個外地商人議論自己,說一個太監還好意思出來做郡王……

其實這樣的閒話,何嘗有一日休止,若是在意那些閒話,他早就死的不能死了。

誰能想到呢,這丫頭硬是一聲不吭的聽了全場,還笑眯眯的采購好了東西,沒事兒人一樣走了。

等晚夕鐵市散了,這丫頭就帶著婢仆悄悄尾隨,又給人家套袋兒,拖到沒人處,命那五大三粗的婆子,使那搗衣裳的錘兒狠打了一炷香的時間。

還打了不是一次,一到初一十五鐵市開市前一日,這幾人必要挨打。

這不,那幾個嘴賤的也知道得罪人了,如今正在賣鋪麵宅子,預備外地討生活去。

佘青嶺這一輩子,就從沒有被人這樣仔細保護過,他心裡甜的很,隻茜兒當沒有這事,他就暗自美滋滋,私下裡給她定了好些出孝戴的頭麵首飾。

老太太還說呢:“……她讓你做鞋,也不過就是討個關係,想跟你拉一根麵熟的線兒,就像你四叔,哎!他也是~粑粑唄!”

老太太提起這個詞兒,就有些難受,她扒拉了一下身上的小絨毛歎息:“我知道他不是人,也知道他牲口,我能咋的?塞我肚子裡,再給他屙出去……”

“……咳咳咳咳咳……”

可憐佘青嶺,一代名士,滿門忠烈之後,當朝隱相,皇帝表弟,太後外甥,新封的瑞安郡王活到這麼大,第一次有人在他麵前直剛剛說屙這個字眼兒。

他就一顆豆子入了氣管,陳大勝丟開卷宗蹦過來就一頓拍,其餘人圍上去集體拍。

老太太可不知自己說話有多麼大的威力,她還埋怨呢:“你這孩子,多大人了,瞧這點出息呦,吃個豆兒都能給卡住了,趕緊飲飲水。”

如此又嗆到了。

燕京本地喂牲口水喝,一般就說,你把那驢兒飲飲,都出了一天力氣了。

一家人圍著佘青嶺團團轉,等他倒騰過氣兒了,老太太才不會學皇爺那套,喊一聲,快喊禦醫!!!

她就上手打,使勁拍了幾下出了氣,才狠狠到:“你腦袋上是眼睛!還是瞎窟窿?吃東西都看進路兒?你說你能乾啥?”

說完一盤腿兒,她坐在榻上繼續嘮叨:“你四叔,他就是再牲口我能咋?我都想好了,明兒我死了,我總要跟你們說,你們四叔早晚討飯去,你們幾個不看僧麵看佛麵,路過好歹給他舍個饃吃,甭讓他餓死了,奶就瞑目了。”

陳大勝吸氣:“奶!你說他乾啥?”

老太太理直氣壯一扭臉:“我沒生他我就不提了,哦,呸!我是說,那宮裡的跟我一個心思,就想著……好歹也是當你親人一般待過,就為這雙鞋,他家有難了,你們可不敢踩去,這樣她蹬腿瞑目兒了……”

七茜兒丟開簸籮,上手就去捂阿奶的嘴:“啊啊啊~奶,奶!祖宗,明兒我蹬腿兒還不成麼,隔牆有耳的……”

佘青嶺在一邊都笑的不成了,實在不能聽下去,他就忍著笑站起來蹭到兒子身邊,拿起老卷宗就問:“這是什麼?”

陳大勝站起來,就吸吸氣道:“嗨,還不是小七最近那毛病,動不動就心口疼,皇爺都問過幾次了,也看了好些先生,就誰看都沒毛病,他總疼著也不是個事兒……”

佘青嶺將前朝《禮部要輯舊稿》丟在一邊,揚揚眉:“小七兒那毛病,跟這些前朝舉子集儀又有什麼關係?”

陳大勝就拿起他丟開的那本,指著上麵的一個名字認真說:“小七兒前幾日跟我說,此乃他生身之父。”

佘青嶺刹那二目圓睜,好半天才低聲問:“鶴召書院?趙東津~是七兒生父?”

說完,他卻想到什麼一般,歪著頭,看著陳大勝難以置信道:“不,不會吧?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事情?”

陳大勝點點頭,又搖搖頭歎息:“爹,恐怕沒那麼簡單,我也就是一猜,小七他們也不知道我在查,嘖!這也是靈光一閃,那不是前幾日他半夜犯症,我讓人拿牌子尋禦醫去。二典回來就跟我說,國子學的掌院大人也送帖了,說宮先生也犯了一模一樣的毛病,就沒來由心疼……”

佘青嶺更驚了,他倒退幾步,陳大勝卻看著地上跑來跑去,鵝黃黃的雞雛兒說:“這事兒太玄,可我卻是相信的,您不知道,我~我親哥沒了那天,我也不知咋了,就整日子坐臥不安,乾啥都乾不到心裡去……後來他們告訴我,昨兒你哥沒了。”

親爹沒了那日,他也是沒來由的就心裡就堵得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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