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2489 字 3個月前

有了佘青嶺的吩咐,七茜兒這才派人把胡有貴他弟胡有祿喚進來。

胡有祿今年二十,身上有秀才功名,現下正在國子學讀書。

今兒一大早,南豐那邊的兩位老人家便派人送了半車的東西,還有一大鍋的滾湯來尋他,說是一半的東西是他的,另外一半是他哥的。

這就把這孩子為難死了。

自打尋到哥哥,胡有祿是沒有臉來找哥哥的,他倒是躲在暗處去過老道營,遠遠的看到人,也一眼就認出那是哥哥,卻沒有臉上去相認。

老天爺給人教訓之前,肯定要讓你摔個大坑,流點血才知道疼。

他自出生就養在爺奶麵前,他哥哥跟娘親一路,便常被爺奶挑揀不是。

後來娘沒了,家敗了,哥哥恨父親,爺奶便開始說哥哥的不是。

他那會子懂什麼,爺奶不喜歡,他跟爺奶親,自然就針對母親,針對哥哥隻說他們的不好。

可是後來哥哥也沒了,家給敗的什麼都吃不上了,他懦弱又依靠不上,爺奶才想起埋怨爹。

他家就是這樣奇怪,誰有能力就要打壓誰。後來也都說知錯了,也都說悔了,可娘跟哥哥也回不來了。

時間久了,這事兒便不許提了。

偶爾悲憤他說一句,那邊便滿麵你不懂事的語氣教訓,人都死了,難不成活人不過了?怎麼又要提?

再後來爹開始走運,做了官,娶了後娘,有了小弟弟小妹妹,人家又是一家人,他就更是個外人了。

七茜兒看著婢仆帶進來的這個年輕人,第一個念頭便是,瞧著倒是斯文清秀,卻沒有自己家有貴好看,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胡有祿進門就看到正堂垂了紗簾,便知人家當他是外人呢。

他笑笑,也不是很介意,就整理了一下儀容,認認真真的給七茜兒行禮。

七茜兒客客氣氣讓他起來,命人給他上茶,等他坐下便淡淡說:“小先生跑親戚,莫不是跑錯門了?”

胡有祿考的是恩科的功名,考到秀才便走了些門路,從南豐到燕京國子學繼續讀書。

如此,七茜兒稱呼他為小先生,也是可以的。

聽到紗簾後的奶奶說話頗不客氣,胡有祿也不敢計較,倒是滿麵羞愧的說:“確實是太過冒昧,到底給您府上添麻煩了……”

七茜兒冷笑:“既知冒昧,又知添麻煩,以後便想想再做這樣的事,不然咱們就都為難死了,到了最後什麼可都落不下了,小先生細細想想,是不是這樣?”

胡有祿慢慢站起,強笑著給七茜兒作揖道:“奶奶說的是,可是學生今日來,卻是有幾句話想跟這邊說說的。”

自打哥哥沒了,爺奶就變了臉,胡有祿便比這世上人多了三分心眼子。他沒多少讀書的天分,卻比誰都能吃苦。

他爺奶生性自私,偏就養出他爹那種義氣諢貨,又怕他有本事了,讀書出息了報複他爹,暗地裡就做了不少令人齒冷的事情。

好在他堅韌,到底是扛過來了。

他看不起胡醇厚,胡醇厚也知道,就很回避這個兒子。

沒了父親庇護,他就徹底孤寒起來,得虧他考上秀才上了國子學,那家裡就又變了嘴臉。

他存了一肚子話,一直等到那日,父親來尋他說哥沒死,還活著呢,他想跟他一起去老道營尋哥哥。

如此他便笑著問父親:“父親的麵皮總是厚的,可我卻是沒臉去的。”

看著父親震驚那張臉,他便暢快極了。

他了解父親,真不能說是個壞人,至多就是個渾人又愛麵子。

被他拒絕一次,那人就再也不會尋他,隻,家裡那兩個自私至極的老東西,卻也是回避不了的。

看這人呆愣著想事情,七茜兒便催他道:“小先生,你有話說?”

“哦!”胡有祿清醒過來,抬臉賠禮道:“是學生走神了,奶奶莫怪。”

七茜兒在紗簾後撇嘴:“大節令的,我那邊確還有事兒,你有話就趕緊說。”

胡有祿這才勉強笑道:“是,學生今日來,是想托奶奶給我……我哥哥帶幾句話的。”

“話?”

“是,勞煩奶奶與我哥哥說,就說,那兩位過了年都七十了,便衝他們這個年紀,輩分,血脈,有了事,吃虧的也是哥哥,勞煩奶奶與我哥哥說,請他且忍耐兩年,也就過去了。胡醇厚是個要臉的,那後麵娶的巴不得我們不去爭家業……”

“你等等!”七茜兒出言打斷,語氣卻譏諷道:“我聽小先生這意思,倒是對那邊意見很大啊?”

胡有祿當然能聽出這小奶奶的意思,自己是個會攀附的,看這邊富貴了,便開始說那邊的閒話了。

他無奈搖頭,舉起手對著天空說:“這樣,我今日就與奶奶就發個誓吧,我胡有祿對天起誓,心中若對我哥哥有半分歹意,就讓我五雷轟頂,生生世世托生成道中野草,被千人踐踏,萬輪碾壓……”

這誓言惡毒,七茜兒趕緊打斷道:“停了,停了!你莫要在我麵前說這些,你隻說你今天來的本意就成。”

胡有祿心裡到底有委屈的,聞言眼眶潤紅,就放下手魂不守舍道:“不瞞奶奶,這些年我一直心有怨恨,為什麼旁人家的爺奶便是爺奶,我家的爺奶,我家的爹爹就是那個樣子?可後來戰亂了,我家卻發家了,可我日子更是不堪回首……

我也時常想我哥的,我悔的,悔當年全家趴在我哥身上吸血,我卻一句貼心話都沒跟我哥說過……可我這份悔卻隻能對貧寒的哥哥說,隻有我哥貧寒了,不如意了,他才能看到我的本心……”

他到底是哭了,用袖抹了下眼淚道:“可我哥哥現在富貴了,我就說什麼都沒用了!這樣也挺好的,真的,我高興,我哥越好,他們就越會後悔,我就更高興了……”

佘青嶺悄悄從後堂溜溜達達的出來,看自己兒媳婦聽的瞠目結舌,就對她比了個噓……

比完,他也坐著聽胡有祿說著他憋了多年的那些話。

胡有貴流淚輕笑:“我今年二十,命數割成上下等,上等的時候有娘有哥,下等的時候一無所有,可我也不敢埋怨,我這是報應!

知道哥哥活著,我就恨不得給滿天神佛磕頭,我哥活下來了,老天爺還給了他大富貴了!您看,這世上到底是還是惡有惡報的,至於我家裡,從前我想過,為何他們要那樣涼薄……”

聽胡有祿說爺奶,七茜兒難免就想到自己家的老太太。

便也喃喃道:“是啊,又是為何呢?”

胡有祿心裡早有答案,便歎息道:“也沒什麼,窮鄉僻壤偏家在大村,又隻生了個獨子,心中惶惶更愚妄無知,我爹那人也是,自小無有兄弟扶持,怕被欺負便裝做莽漢,偽裝義氣魯莽久了,他自己都信了。

不瞞奶奶,學生也是前幾年才明白這個道理的,這些事情過去便過去吧,學生此次來,真就隻一個想法,勞煩您跟我哥哥說,我哥~是蒼鷹……”

將臉上的眼淚全然抹去,胡有祿整理儀容,雙手肅然拱起對七茜兒道:“勞煩奶奶與我哥說,胡有貴萬裡霜雪都過來了,如今更是橫海脫凡麟,大鵬一衝終霄漢的好時候,請他切不要因凡塵蠢物動了靈竅,秋草一樣的人配不上他計較的,無論如何,萬請哥哥忍耐幾年,便從此海闊天空。”

胡有祿說完,告辭而去。

這人走了半天,佘青嶺才輕笑了一聲道:“到也,有點咱家老五的骨頭,說的也算在理。”

七茜兒揚眉輕笑:“什麼時候?一個太學學生,值當您這樣在意的?”

佘青嶺站起來笑道:“到底是牽連了家裡,我就命人去國子學問過這孩子品行,你當他的先生怎麼說的?”

“怎麼說?”

佘郡王便難得讚了一句道:“天份倒是一般,卻是世間難得肯吃大苦之人,這便有些可怕了。”

他說完,束著袖子來到門口,見下了秋雨就吩咐下麵道:“給出去那位送一把傘。”吩咐完回頭對七茜兒笑道:“世上最難以捉摸便是親緣,你說是吧?”

七茜兒聞言悵然,卻不知,在這偌大的燕京,有人與從前和解,終將自己解脫出來,偏就有人明知是深淵,卻要笑嘻嘻的跳了進去。

開國候府,臉上紫痕半麵的婦人一身孝的跪在靈前,她麻木的燒著紙錢,眼裡全是驚悚過後的茫然無措。

偶爾這婦人抬頭去看靈台,那上麵卻有兩塊靈位,一塊寫著她公公的名字,一塊卻是她的太婆婆……

烏秀閒閒的靠在門邊,不斷用手指掏著耳朵,臉上更掛著詭異的笑容,捎帶還不屑的撇一眼院中幫襯的譚氏族老等人。

就是這些人昨夜忽入府,將鐘氏從關押的佛堂拖出灌了毒酒,做成自儘的現場。

看弟弟不動,烏靈便抬頭喚他道:“阿弟過來,老太太從前也疼過你,你給她燒點東西吧……這家裡……”

她看看左右,有些難過的說:“一個咱房裡的男丁都不在。”

烏秀聽話,乖乖過去燒紙,耳邊就聽姐姐嘮叨道:“也奇怪了,你說是誰給老太太寫的信,不是說瞞的死緊麼?”

她卻沒看到,她弟弟低著頭,竟笑的猶如惡鬼,他一張紙一張紙的燒著,耳邊聽到腳步,便端坐跪好歎息哀傷道:“老太太,您這又是為何?”

更多人闖入院中,一串急促腳步傳來,烏秀便手握燒紙,用腦袋撞著靈台大哭道:“老太太,您待我如親孫般,誰能想到……末了末了,竟是我這個不成器的送您啊,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