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兒卻搖頭道:“沒有,怎麼會啊,誰敢氣我?隻是人來人往,烏煙瘴氣的總算解脫出來。”她指指天空的明月笑道:“今兒月色好,我就想四處走走透透氣。”
陳大勝心裡一鬆,便上去扶住她道:“走走便走走,如何隻讓四月一人跟著,這黑燈瞎火出點事,再遇到不長眼的歹人得虧吉祥家穩當,一直讓人悄悄跟著你,下回可不敢如此了。”
他做官久了,言語之間就穩當的不可思議,聽不出喜怒,也不好猜他的心思了。
七茜兒心中暗想,還歹人呢,自己不找旁人的麻煩就不錯了。
可惜她在陳大勝眼裡,便是一個嘴硬心軟,手無束雞之力的小媳婦兒,他是很擔心在意她的。
被人在意嗬護著,總是好事兒,七茜兒知道好,便點頭笑笑道:“我知道了,以後會小心的。”
她說完仰頭看天,心中卻想,娘的安兒啊,你看到了麼,你爹也與從前不一樣了呢。
他現在就在娘的身邊,當了很大的官兒,給你找了做王爺的爺爺撐腰。以後還會守著你,給你世上最好的日子,他會像旁人的爹那般把你放到脖子上,帶你騎你不敢想的小馬駒,還會給你刻你想要的小木刀,我的兒,你彆怕,你來吧,娘都想你了……你現在有老奶疼,有阿爺疼……安兒,不一樣了!
陳大勝眼睛隨著媳婦看向天空,怕她胡思亂想,便道:“那我陪你四處走走吧。”
七茜兒點頭:“也好。”
如此,這對小夫妻就沿著老街的路,往後山慢慢走。他們的影子很長,過了很久才有婢仆排著隊,手腳輕盈跟隨。
路上又遇到了打更和尚,這次有男人在,那和尚便住步念經,陳大勝站立,卻隻從腰下的褡褳裡,倒出七八枚銅板,好不寒酸的給人放進銅缽裡。
和尚當下就傻了。
這和尚是附近寺廟的出家人,他們晚上負責給老街區打更,白天就在這附近化緣。
這麼大的老爺,就給幾個銅錢?
這是哪?這是泉後街啊?
七茜兒羞臊,拉著陳大勝便走,走到回頭看不到那和尚,他們這才笑了起來。
“輸錢了?”
七茜兒揚眉問陳大勝。
陳大勝聞言身體便是一僵,七茜兒又笑了起來。
其實,從前立的那些規矩其實早就不存在了,麵前的男人是翱翔在天空的雄鷹,那些破規矩又怎敢約束他。
“沒事兒,輸便輸了,下月起,我,我就,就給你長到一貫錢!!”
陳大勝哪裡又缺這幾個,卻適時露出驚喜的表情道:“真的?!”
七茜兒確定的點頭:“恩,以後,你要是實在應付不過,玩玩還是可以的,卻不能過分。”
陳大勝笑著撓後腦勺,最後就拉著七茜兒手保證:“媳婦兒放心,我不喜歡玩這些的,隻是討爹高興罷了,他想贏我呢……”
七茜兒點頭,卻忽問他:“你什麼時候動身?”
陳大勝愕然,總算明白媳婦今兒為什麼不高興了。
成婚三年,好不容易熬到媳婦出了孝,家裡存了一堆的東西,就預備給他們辦一場盛大的圓房禮,自己卻要奉旨進山練兵了。
這三年,隨著自己越升越高,媳婦的壓力不可說不大,雖陳大勝沒有細問,也清楚外麵是怎麼編排的。無外乎就是,自己步步高升,媳婦卻出身寒微,論品貌家事跟自己樣樣不般配。
直至爹大修府邸,自己媳婦全權操辦,事事周全妥帖,這才把那些謠言壓了下去。
現在想……除了那些表麵的,自己兄弟家還一直在添丁,媳婦怕是……怕是也不安了吧。
想到此,他就抱歉說:“這也沒辦法呢,皇爺嫌棄新人沒有個當兵的樣兒,我那邊又招了新兵,這些混……咳,嘿呀,這些人吧,也沒吃過苦呢,皇爺信重我,這才讓我帶人去山裡的老軍營,好去去他們身上的浮躁氣兒……”
終於走到百泉山下,他們不預備入山,便一起往回折返。
七茜兒又問:“那山裡,還有個老軍營啊?”
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陳大勝便說:“有呀,那地方地勢險峻,最適合練兵。其實前朝就在那邊搭建軍營了,隻可惜,立意是好,卻沒有利用起來,倒是便宜了咱們。”
七茜兒住步,就死死盯著陳大勝的眼睛問:“那,能帶家眷麼?”
“哧……咳咳……”
陳大勝想笑,有硬生生憋住了。
月色下,小媳婦的眼睛透亮透亮,就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真可人疼啊!
陳大勝吸吸氣,看遠處婢仆背對著他們,就忽伸手抱住七茜兒道:“小傻子,那上麵就是個要啥沒啥的破營地,吃飯都沒個正經的灶房。你又有什麼的好去的?
咳,你~咱,你不要著急……那啥,等到臘月裡我就歸家,我都跟咱爹說好了,到時候就找青雀庵的尼師給咱看個好日子,咱……咱好日子在後麵呢。”
七茜兒聽他這口氣,便知那山上不禁止人去,這就徹底安心了,世界瞬間也光明了,心裡也花開了,一切都美麗了……至於旁的,她是壓根沒聽到,也不想聽到。
陳大勝並不知媳婦兒心裡已經打好小算盤,小花兒那邊溫居三日,他便認真做了三日陪客,給足了兄弟麵子。
卻等這邊事罷,他便帶著自己的爹,還有兄弟們返京領旨,拖著行李呼啦啦帶兵入了深山老軍營……
時光匆匆,眨眼一場初雪過去,十二月六日這天晨初,老太太本還在被窩裡睡的舒暢,老人家滿麵甜笑,正做夢拔蘿卜呢,那一望無垠的蘿卜地啊,就都是老陳家的。
忽她便聽到有人喊自己:“阿奶醒來!阿奶醒來?”
老太太被驚了覺,猛的睜眼,看到七茜兒立在炕邊,又扭臉看看窗欞,外麵就黑漆漆一片。
她驚懼坐起問:“啊?啊?咋了,咋了?”
茜兒多穩當一人,她大早上天不明便來這邊,這是發生什麼大事兒了?
七茜兒看老太太有些抖,便趕忙一把拉住她,滿麵神秘的湊過去道:“奶,你猜我昨晚夢到誰了?”
老太太怕啊,就顫抖問:“誰啊?”
七茜兒確定點頭道:“祖宗!”
老太太愕然:“啥?”
七茜兒那張臉又逼近一步,老太太便向後躲躲,七茜兒臉上神秘更顯道:“一白胡子老頭兒,他說他是陳家祖宗。”
老太太都被嚇咳嗽了,咳得一會她就有些憤恨的說:“你,你這是被魘住了吧?”
七茜兒卻搖頭道:“怎麼會,我,我長這麼大,還沒做過這樣清楚的夢呢,奶,你聽我說……”
她生生擠過去,老太太就一步一步縮到炕櫃夾角。
“奶,那夢可清楚了,一白胡子老頭,他就跟我說他是我祖宗,我就不服氣了,我說,你說你是我祖宗,就是了?”
老太太氣憤高聲道:“是呀!這是誰家老王八蛋,沒事兒亂逛?”
可七茜兒卻說:“可那老頭卻舉著兩隻巴掌對我說,你就去問麻葉子,我是誰?我這一看,這老頭倆手都是斷掌呢,阿奶……”
七茜兒這話一出,老太太就嚇了一跳。
無她,她大名就叫麻葉,麻葉是一種老家的野菜,她姐幾個都是個野菜名,還有,她老公公兩手都是斷掌。
冷汗眼見就從老太太額頭留下來了,七茜兒也是上輩子跟老太太閒聊,才慢慢知道的這些事情。
那現在她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此老太太才害怕啊。
她還在裝,拉住老太太就氣憤道:“你說這是誰家老頭,咋入了我的夢,就氣死我了阿奶……”
這話還沒說完,七茜兒就挨了一巴掌,老太太氣憤的要蹦起來了,就罵道:“你這孩子,眼瞎這樣了?能有誰?那是您太爺,哎呀,可不是祖宗來了,他說啥了?可是下麵缺了東西了。”
說到這裡,她就想給自己兩巴掌,這幾年光給自己男人,孩子,孫子,媳婦兒燒大把東西了,給祖宗的祭品還真是一般。
好家夥,這都尋到門上要東西了,不孝啊!
七茜兒看老太太上套,就好困惑道:“啊,還真是祖宗啊?”
老太太確定點頭,身上一陣酥麻,覺著身上冷,她就披起衣裳問:“可不是祖宗,你太爺倆手都是斷掌,那時候打你爺,那一巴掌下去,你爺……算了,也不提這個了,老人家咋跟你說的?”
七茜兒特配合道:“嗨,我都來不及說話,我那太爺嘴急,他說話我都插不進去。”
老太太聞言連連點頭:“對對,你太爺有些結巴,一個意思他能急急慌慌說半天,誰能插了他的話?”
丫頭們把燈點了起來,七茜兒看這個光亮不嚇人了,便把她們打發出去,拉住老太太悄悄道:“您說是祖宗太爺,便太爺吧,咱們家那太爺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啊,他就說他算好日子,偷跑出來的,他偷了個好東西要給我呢!”
老太太一臉的詫異:“你,你太爺偷東西?他可是個老實疙瘩啊?”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可七茜兒卻點頭確定道:“啊,祖宗太爺就是這麼說的,阿奶,我還沒問呢,我太爺就從袖子裡取出一顆星星……”她比了個巨大,還發光的手勢:“這麼大,還唰唰發光,太爺用嘴一吹氣,那星星就入了我的肚子了……”
老太太眼睛大的把三角眼都撐開了,她就上下打量七茜兒,最後看著七茜兒的肚子一動不動,還有些猶豫說:“就老陳家那個水淹的品種,還,還成仙了?”
七茜兒就摸著自己肚子道:“我可不知道,這不問您呢麼?我祖宗太爺說,咱家倒黴太久了,要不想點辦法是不成的,如此他就偷了東邊的星星什麼的,後來好像有追兵啥的,祖宗太爺就要跑,臨走之前跟我一直說,十二月六日,十二月六日!千萬記住,千萬記住……”
後來他就推了我一把,我就醒了。
七茜兒說完,就看著已經徹底呆滯的老太太等消息,反正該說的都說了,就看老太太怎麼領悟了……
又過了好一會子,老太太臉上的笑容便起了個花兒,緩緩的,緩緩的她就綻放了。
陳老太太歡天喜地的拉住七茜兒,抱住她的腦袋,帶著一宿陳氣,滿嘴都是臭的就是吧唧一口。
親完,老太太便蹦起來笑道:“我說什麼來著?我說什麼來著?這老陳家祖墳水底淹著,我就不信他們不著急,看看,急了吧,急了吧!”
她穿著襪在地上轉了兩圈,又回頭愛惜的摸著七茜兒臉道:“我的心肝大寶貝,這是祖宗顯靈了,這是送了星君來咱家了……”
她笑的不成,按耐不住的歡喜,還拍起了巴掌。
七茜兒心裡抱歉,卻不得不做出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問:“奶,您說什麼呢?我咋聽不懂,祖宗太爺那個什麼十二月六的,我也聽不懂啥意思啊?今兒不是六日了麼?”
老太太終於止住歡喜,就有些尷尬的看著七茜兒,好半天才說:“茜兒啊……”
“啊?”
“你,你,你聽阿奶話不?”
“那自然是聽的。”
聽七茜兒這般說,老太太便一步上前,仿若身上背著陳家千萬魂靈般,握住她的手認真道:“我的心肝,你這是遇到了大造化了,以後可不敢在外提這件事,好跑了咱家的福氣,你若是信奶,你若是孝順!現下便去後麵小堂,把咱祖宗牌位攏攏,再讓她們給你,給你收拾一套被褥,咳,今兒……就上山找臭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