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2911 字 3個月前

若不是人家兒回來,嗬嗬,張氏才不舍得出來借灶具,他家是兩白事,老三還是橫死外鄉的,這灶具使喚完是要花錢請神婆清理的,那麼大一堆最起碼也得三五貫呢。

老太太頭都沒抬說:“今兒什麼也甭計較了,左鄰右舍,又是從前的交情,咱寬裕就都給她家預備點使著,好歹讓她體麵去了。”

七茜兒點點頭,便對窗戶外道:“去找吉祥家領牌子,讓她預備幾石雜糧,鹽,再跟莊子裡打個招呼,這幾日送點春菜,再牽四隻羊送去……”

老太太不提醒,七茜兒也忘記了,實在是時間太久,那會子萬念俱灰渾渾噩噩,大勝沒了她也沒錢,那喪事兒甭管遠的近的,一如今日,就連唐家都伸手了。

朝廷賞封的聖旨,那是喪事第七天起靈的時候才到的。

那婆子小跑著去了,老太太就挺難過的說:“那張氏從前我就看她不好,那是心裡住著八個鬼的玩意兒!要說心裡端正的,還是黃氏,就可惜了,她男人跟她老公公一般的沒良心,她也沒生個兒子防身,婆婆更看不上,啥苦的累的都是她們娘母的事兒,老陶太這段時日身上一點沒味兒,我去看的時候,也是人家黃氏伺候著……嘖!看,這一蹬腿……”

這話又沒說完,門子進來隔著窗戶道:“老太太,四奶奶,陶家四爺在外麵跪著呢。”

老太太微楞,便問:“不是報過喪了麼?”

門子語氣有些猶豫道:“小的不知啊,陶四爺來了就跪那了……”

七茜兒想動,老太太就指著她罵道:“你動啥,我去看看,你可不敢出去啊,好嚇到你肚子裡的……”

七茜兒摸摸肚子,再抬頭老太太已經利落的出去了。

陶繼宗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燕京,主將胡亂指揮,縣尊連夜帶家眷開右城門私逃,剩下他跟哥哥傻,臨時組織了人迎戰,卻不想那坦人一滴血沒流就從右城門進來了。

接著,便是屠城!

漫天火光,滿耳朵都是淒厲的慘叫,滿地屍首,地獄血池子裡泡著左梁關,他就殺紅了眼睛,最後也不知道砍的是什麼。

後來就胳膊沉重的刀都抬不起了,若不是哥哥以身護之,若不是當初離京得貴人的幫助弄到一副上等甲胄,他早就死了。

他把哥哥草草燒了,撿了骨頭背著壇子約了幾個幸存兵卒,一路跟著坦人,數他們的馬,數他們的刀,數他們的營帳數目,等記錄好,他便背著壇子回京。

這一路他渾渾噩噩,也不知疼,也不知餓,反正就稀裡糊塗回來了,的虧……他得貴人相助,出京還得了好馬早早藏在左梁關附近的老廟,這才有了工具回京。

禦前回話,再從燕京趕回家,娘就穿著一套單薄的衣裳,身上蓋個滿是補丁的單子躺在光門板上了。

從此,他就是沒爹沒娘的崽兒了。

大嫂在哭,二嫂看到他眼神一直躲,還抱怨出一堆的委屈,他這才知道妹妹都嫁了。

三嫂抱著三哥的壇子不撒手,而自己那個沒出息的媳婦兒,就躲在屋裡不露頭。

母親什麼樣子他心裡清楚,他拿全家婦孺供養陶文通這個傻子,老太太白疼他一場,他卻隻會木頭一般的跪著,竟什麼辦法都想不出。

自己一怒之下,就把他打了一頓。二嫂要跟自己拚命,說的話很難聽。

正鬨騰著,泉後街一幫子外人家的老鄰居,老嬸子紛紛上門幫襯,再看看自己家這一群,陶繼宗就萬念俱灰。

家裡沒錢,他隻好來親衛巷舍了臉借。好歹,母親還有哥哥下葬,也得有副棺木吧。

他捂了一下肩膀吸氣,鎖骨之下的傷口至今還沒愈合,還是昨晚進宮麵聖,陛下命人給他上的藥,皇爺讓他回來先安葬哥哥,誰知……娘竟也去了。

他沒哭,真的,也不咋難過,這段時日,看了多少死亡,一個左梁關五六萬人口的縣城都被人屠了,娘沒了,他也是一滴眼淚都流不出的。

“孩子啊,你咋跪這兒了?”

陳家老太太被人扶著來到麵前。

陶繼宗不想哭,反倒苦笑著給老太太磕了三個流血的響頭。

老太太大驚道:“你,你這是作甚?”

陶繼宗抬臉看著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借錢來了,我哥沒了,娘也沒了,家裡一文都沒有了……我不是東西,還沒出息……”

他左右開弓打自己的臉,最後掙紮道:“老太太,我,我想跟您借個大錢,想,想給我哥,給我娘,買一塊地方,再買兩口體麵棺材好下葬……我本想跟孟大人,成大人那邊說的,可,他倆押運藥材去了,我……我~我實在沒法子了……”

他說完又是三個帶血的頭。

“大錢?”老太太愕然片刻,卻意外的點了頭道:“你,你這孩子!可彆這樣,你家出了這般大的事情……嗨,我跟你羅嗦這個乾啥,你娘還那邊涼著呢,你就說你要多少!”

老太太實在沒大錢的概念。

陶繼宗心裡冷靜的盤算了一下,抬頭大聲說:“辦喪事一百貫,我哥,我娘棺材帶墳地,我就想著~咋也得二百貫,我借三百貫。”

“行!”老太太沒半點猶豫,也不用人扶著,轉身就顛顛進了屋子。

沒一會子,老太太帶著三婆子,抱著三包袱出來了。

出來看他還跪著,就趕忙讓他起來:“哎呦,你在邊關吃那麼大的罪,好不容易逃生回來,一場喪事半條命,你跪這冷地作甚?”

說完,老太太讓婆子先把銀包捧給陶繼宗。

“你開一回口,也不急還我,我有用的呢!這是三百五十兩,而今街裡錢鋪一兩銀一千三百錢,你可彆換少了吃虧,給你多拿些,手頭寬裕使著,這人也不委屈。”

陶繼宗吸吸鼻子,抱住銀包點點頭。

那婆子又捧了倆大包過來,老太太就拍著包袱說:“這包是鋪棺的被褥枕頭,都是沒用過的,你娘一套,你哥哥用一套。”

陶繼宗張張嘴,嘶啞的啊~了一聲。

老太太點他:“可有你嚎的時候呢!七天呢,你省了力氣吧!這包是我給自己預備的六層老衣老鞋,你便不來,我今兒也是要過去的。適才我在家還給她改著呢,回去你看哪不合適,就讓你媳婦引幾針,你娘好強一輩子,她屬實不容易的。

人一輩子一生一死,人家爹媽當寶貝一樣接來人世,仔細嬌養最後給了你家,伺候了你老周家上上下下一輩子,好歹也體麵還人家爹媽手裡,讓人暖暖和和的走,難不成?你還指望你爹那個喪良心的跟她合葬去?你知道怎麼打墳兒窩了麼?”

老太太瞪著陶繼宗問。

陶繼宗一下就懂了,立刻點頭道:“知道,打獨墳,我娘也不稀罕跟誰一起躺著!老太太,我都改了姓氏了,而今我姓陶了。”

他這麼一說,老太太徹底高興了,就拍著巴掌說:“嘿!這下好了,你是個有良心的,你給你娘披麻戴孝,供奉老陶家香火,你娘這輩子就沒白受罪!”

老太太伸出手,讓陶繼宗扶著往陶家走。

“得了,我跟你過去吧,你家那些……就沒個頂用的。”

一邊走,她一邊慢條斯理跟陶繼宗說:“也不怪人家,你娘對人家不好!這是報應!”

陶繼宗麵目扭曲的點頭。

“賬房找個自己人看著,你要手頭沒人,就我這邊給你尋一個,孩子,我借你錢,你就看緊點兒,不是我摻和瞎話,誰家都一樣的!老人沒了~家就散了,這錢可得你還呢!”

“哎,我知道了。”

這兩人還沒到巷子口,便聽到家門口一陣喧嘩。

兩人住步一看,卻是街麵上,五十上下的一老頭兒,正被七八個泉後街的老婆娘按在地上霍霍呢。

這老頭翻滾怒吼:“這是老子的婆娘死了!這是老子的家!老子憑啥不能進?”

嗓門最大的楊氏掐著腰怒罵道:“呸!你個喪良心的老無賴,你當我們不知道呢!陶臘梅要臉她不說,哼,休書你都給了多少年了,你家?你婆娘?胡說八道什麼,你當我們泉後街的是好招惹的,我呸!”

她說完挽起袖子,掐著腰到門口的棚車邊上一掀簾子,車裡坐著一三十多歲,麵目憔悴摟兩個不大孩子的婦人。

“呦?這是誰啊?賤人還是賤妾?”

“我可去你祖宗三代的吧!”

力氣最大,打的正過癮的呂氏一看這婆娘,手底的大巴掌就更重了。

泉後街兩類寡婦,一類男人真的死了。另一類,就是男人在任上納了妾,也不回來,也不管家的守活寡的。

大家都憋了一口氣,好不容易逮住一個上門的,不打他打誰啊。

這邊死了人了,娘家人為難下咋了?

陳老太太年紀大了反應不過來,她就問:“這誰啊?”

陶繼宗雙目充滿了仇恨,牙齒咬的咯吱作響道:“我,我也納悶呢,他不是在外地麼?那是我爹……”

他這話還沒說完,老太太便怒吼起來:“我可去你祖宗八代祖宗的吧!你還敢來?你個臭無賴,你也敢到門上欺負死人?你當陶臘梅沒有娘家人呢……老娘我還沒咽氣呢!”

一場戰爭,無數婆娘趕著車子相依為命,也是不拋棄不放棄的好些年,多少風裡雨裡互相攙扶,就剩一塊餅子,那也是一人一口延命!

這種感情旁人不會懂,以後也不會有了。

就這樣,堂堂朝廷誥命夫人,當朝郡王乾娘,太後摯友,燒香團總領,六侯之奶直接參與鬥毆,大巴掌打的比誰都重,手疼了,她就托著婢仆的胳膊上腳跺吧……

等慶豐府衙門的差役過來,弄明白是誰後,就嚇的躲在一邊索索發抖,甭說勸架了,就話都不敢說,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