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139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1462 字 3個月前

七茜兒笑眯眯的不說話,用空著的那隻手摸孩子頭頂的小軟毛,一下一下慈愛極了。

而她的安兒,就一邊吃一邊看自己的娘,都不帶眨眼的。

她們母子情深,老太太就看的欣慰,表麵上是一樣,可她自己心裡清楚,她這心裡誰都越不過安兒去。

吃飽了奶水,下麵的婆子便端著泡了幾粒花椒的水盆進了屋。

七茜兒養的孩子乾淨,憑哪次換尿布,都要給安兒做個簡單的清洗。

她在這邊親手給孩子洗腚,根奴兒便抱著自己的小腳聞了聞,湊過來,也把小腳伸到七茜兒麵前,眼巴巴的又說一串不不……

老太太笑瘋了都:“哪兒都不能缺了人家,趕緊給洗吧,白做人家娘呢。”

就這樣,祖孫倆一個侍奉大的洗腳,一個就侍奉小的洗屁屁,正人間和樂,外麵就奔命一般跑進一群孩子,身後還跟著一大群婢仆。

這是從常連芳那個花園子野回來了。

喜鵲牽著蘭庭哥兒跑在最前麵,大忠大義大勇,童金台,馬二姑,孟萬全家的長女,外加幾個不知道誰家的孩崽子。

人大勇家的黑丫頭穿著一身小緞子襖兒,已經禍禍的蓬頭垢麵,手裡還提著一根棍兒。

這丫頭進門便往地上敲,老太太攀在炕沿劈手奪了這棍兒,扭臉罵下麵的婆子。

那婆子跑的渾身都冒白煙,跟要升仙了般。

“這是家裡的小姐?這是街上討飯的!討飯的都不這樣!這,這是哪弄的棍兒呦?”

“回,回老太太話,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就低頭喘口氣,小姐就握手裡了……”

怕驚倆小的,七茜兒便趕緊護住孩子,老太太無奈,隻能在炕上站起來,攀到坑櫃頂取下個匣子,挨個給這幫討吃鬼分點心,分蜜餞。

這群混世魔王來這屋,也沒有彆的想頭,就他們嬸嬸炕櫃上的那個匣子唄,好吃的永遠是滿的,啥時候來了都有,想吃就給。

有關這個匣子,多少年後孩子們長大了,隻要回憶老家,腦袋裡第一幅是這條巷子,第二幅畫麵就是嬸嬸炕櫃上的匣子。

給自己巷子的老太太倒是願意,可後麵那幾個生的死醜的又是誰家的?

呃……至多給半塊,多一口都沒有。

這偏心眼也是偏的不遮掩了。

孩子們得了吃的,又呼啦啦往外衝,老太太就趴在窗戶根兒喊:“都跟緊點兒啊,彆給人磕著,這是去哪兒啊?這眼瞅著要下雪了,都冷這樣,彆迎風吃東西啊,好肚裡難受……”

她喊完不放心,跟兔兒般,幾十歲的人那叫個靈巧,蹭蹭倆下就爬下炕,也不必人扶著,就自己趿拉上鞋,帶著一群人就奔出去了,一邊還一邊罵:“這一個個的也算是體麵人家的小姐少爺了,咋就不能長點心,誰家這樣養孩子,那鄉下人也不這樣啊,這眼見下雪了還放這幫野人在外麵遊……”

她也不找孩子,是挨家挨戶數落做爹做娘的去。

自打見了大曾孫,這位就返老還童了。

沒人的時候還跟七茜兒嘮叨,我明年買點荒地,就隻給我大曾孫。

等老太太跑出去,七茜兒這才把安兒從懷裡直著抱起來拍著後背問丫頭們:“今兒也奇了,往日爹早就派了人在門口守著,這會子正好玩呢,怎麼不見來人?”

吉祥家的聞言,就從屋外進來,揮手打發走丫頭們,看安全了,這才跟七茜兒道:“奶奶,老太爺宮裡去了,天不亮就給叫走了。”

七茜兒腦門緊繃了下,盯著吉祥家問:“這會兒?這都臘月了。”

吉祥家點頭:“哎,是臘月了,天就涼了,今年格外冷,老人家都不太好熬著,咱老太太今年提的四品誥命霞帔還缺了幾針,才將奴婢也吩咐針線房了,單隻給老太太做新的。

奶奶,咱老太太各色禮節上的衣裳可不敢缺著呢,粗的細的都得有,那細的還好說,就怕臨時有事兒,粗的圓領衣衫沒給預備就失禮了,正讓她們這幾日趕工呢,沒得馬上急用了,咱老太太穿舊的去……”

吉祥家眼神不對,七茜兒一看便懂。

聰明人說話也不用明說,她呆坐許久,卻開口吩咐人把老太太搭配誥命的首飾耳墜拿來。

吉祥家聽命去了,一會兒便取了一托盤耳墜過來,七茜兒眼睛在二十多對耳墜上看了一圈,便挑了一副造型古怪的素銀耳墜,指著耳釘後麵的銀針對吉祥家道:“你趕緊去慶豐的銀鋪,使鐵料打,就照著這個款式打十套回來,這後麵的勾針要打成長鉤子。”

吉祥家點頭,捧著那素銀耳釘出去,七茜兒又命人拉半車醬菜進城找她乾娘,就說她身上有些不利索,請乾娘過來一下。

柴氏晚夕才到,進門便著急問:“這是哪兒不利索啊?你這孩子也是,家裡養著一大幫子人,偏偏自己抓這孩子,明兒你腰累壞了,到老有你的好果子吃!”

安兒到底醒的功夫短,這會子又睡了,才是可不管他睡不睡,上去就香了幾下,大肆誇獎了一番份量。

等到誇完安兒,柴氏又把根奴抱在懷裡親,根奴不跟她,她就嫌棄的點點人家腦門。

七茜兒打發了婢仆,這才一把拉住她的手說:“乾娘,小花兒這幾日沒回來。”

柴氏臉色一白,七茜兒趕緊道:“您甭慌,不乾他的事兒,是今早我爹也被喊進宮了。”

柴氏眼睛轉轉歎息了一聲,這位也立刻明白了。

七茜兒便道:“我就想著……大概許今年咱能省幾個了,我這裡還好說,品級也不到呢,親衛巷子就老太太一個過了四品,她是肯定要去的,就從我爹那頭數,她是乾親家,麵兒跟那邊是實在親戚,便是有恩怨,也不能給人挑理去,我才過百天兒說的過去,可老太太一個人去?我這心就屬實不安了。”

柴氏神色有些恍惚,似哭非哭的半天沒吭氣。

七茜兒不打攪她,就接了婢仆送來的肉粥,一勺一勺的喂根奴。

“人家這輩子吖,從就沒有屈從過任何人,一直就隨著本心活著,那世上人若是提哪個女子活的好,要先說個子孫滿堂,可她這輩子甭說子孫滿堂了,就她一個人直愣愣的迎著天地風立到現在,哎~她也不大呢,這心上怕是住著高山呢,比你們老太太還小幾歲的……”

七茜兒笑笑,喚了婆子讓把根奴抱出去,讓她們陪著西屋玩耍,消消食兒。

等人走了,她這才取了盤子,取了一隻有長掛鉤的耳墜對乾娘說:“旁的我也放心,隻是我們家老太太您也清楚,現下才會出臉旁人家坐坐,隻這一進去連著三日,您不知道,我們老太太過去顛簸了幾年,就養出個好毛病……”

柴氏本難受呢,聞言便驚訝問:“毛病?那既然老太太身上不利索,就進去報個病啊。”

七茜兒為難的搖頭,期期艾艾的跟柴氏說:“乾娘,沒法報,親衛巷躲不了這一遭兒,阿奶那病不是病的,她就是從前逃難,就練了個被破驢車顛起三尺高,落下照樣打呼嚕說夢話的神功。

人家老太太那呼嚕震天響的,有時候站在街裡都能聽到……人是站著,坐著都能睡著,合眼隨即就說夢話,還都說的是逃難路上那點事兒,一會子跑吧,一會子上吧,一會子給我留點……”

她這番話,就把本來挺難受的柴氏給逗樂了。

柴氏笑了好大一通,抹著眼淚,指著七茜兒拿著的那耳墜說:“你阿奶是個本事人,這老來覺好是幾輩子的福分,你從哪兒知道這個花套的?讓人給你阿奶做了沒?”

這命婦出來進去,都有禮節上的小花俏,為了練出來個好儀態,就得在首飾上動手腳,如禁步,如這種鉤子耳墜。

皇家喪禮自然不敢戴金銀,就將鐵料耳墜鉤子打兩倍長,後麵彎出寸長帶尖頭的鉤立在耳後,給貴人守靈哭靈,防治瞌睡用的。

往日出大的官方聚會,也得帶這種鉤子,戴了它還不能左顧右盼。

這種,隻要腦袋低到一定的程度,那尖尖入肉就是一個激靈。

七茜兒伸出手:“做了十副,我就想著您乾兒以後也不止四品出息,索性我就多預備點兒,咱這親衛巷,我看個頂個都不差什麼,您說是吧?”

看乾閨女驕傲驕矜的樣兒,柴氏心裡愛,抬手就在她月子裡養出來的臉蛋肉上捏了一下:“哎呦,你咋不是我親閨女呢!得了,老太太就交給我,我自己就是不睡,我也保她。”

聽柴氏保證了,七茜兒才鬆了一口氣道:“您見過那位啊?”

柴氏點頭:“見過啊,熟,挺好的老人家。從前咱邵商那一派,誰家命婦沒有得過她老人家的接濟,不瞞你,咱小花兒有次受傷,後有追兵行軍又急,老太太就命人把連芳擱她車上,人老太太坐著睡了三天……”

又小心翼翼看看左右,柴氏就貼著七茜兒的耳朵說:“大部分老臣都跟人家親,不是這樣,二老太太憑著那藤纏樹的韌勁,勒都勒死她了,她坐在那兒一天,二老太太就不敢回去。”

七茜兒最佩服這樣的女人,聽了便讚歎:“若是能像人家一般活著,那也不白活了。”

柴氏卻無奈搖頭道:“可惜啊,娘家不爭氣,跟那譚家一樣,旁人的娘家是依靠,他們家到好,三不五時就給找點事兒,過去甭管多大情誼,自你爹起,也架不住這一刀子一刀子的片肉啊,哎,早晚就是個空空的骨頭架子,啥也沒了!我的兒,你不知道,那鄭家當初也不這樣啊,咋就見到富貴就變了種了……”

大梁宮內,鄭太後瘦的就剩掛皮,她用最後的力氣抓住武帝楊藻,一隻手指著跪在當地的鄭阿蠻,又指指皇爺的大公主楊令瑤說:“阿,阿蠻……尚,尚尚主!”

鄭阿蠻麵色蒼白的猛的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鄭太後,才剛要說些什麼,他身後的阿爺卻立刻按著他的腦袋磕了下去……

這一年,鄭阿蠻二十二歲,大公主楊令瑤,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