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159章(1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1528 字 6個月前

胡有祿使了從胎裡爭出來的力量嚎哭,就整了一身的汗,那一身酸味兒衝天而起,便熏的胡有貴難受至極。

從前日子不好,便是跌落糞坑都不會聞出不對,可現在日子好了,家裡又有個愛乾淨的嫂子,就養的他們每天便是不入水,上下都要使那泡了藥草的溫水擦一遍身的習性。

而今做哥的已經當了好些年的老五,人家上麵也是四個哥哥,小脾氣早就養出來了。

如此便毫不客氣的一把推開胡有祿,還滿麵嫌棄的說:“二,你多久沒沐浴了?”

胡有祿愣怔,感覺大哥說的是人話,卻沒聽懂啊?

還沐浴?他長這麼大也沒有沐浴過呀,就實在臟了,在家裡尋個盆整點熱水洗洗,那腳指甲長了,都是泡在水裡弄軟了撕下來。

也不止他這樣,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甚至城裡有些不錯的人家也是至多一月沐浴一次,那些女子為何在脖下常備雲肩,那是女子喜歡用頭油,怕油了衣衫不好漿洗,才有了各色雲肩。

可愛清洗的鼻子便機靈起來,胡有貴捏著鼻子又往後躲:“二,你都酸了。”

“哎?”

胡有祿舉起袖子,左右聞聞,大哥瞎說什麼呢?沒味兒啊?

他自是聞不出來的,單單一個熱水沐浴,常人是過不到這般奢侈的,那香水行最便宜的大池,那也得十幾文。

一文錢能卻能買倆粗麵餅子了。

看大哥步步後退,胡有祿才察覺自己被嫌棄了,便也訥訥的後退,又看著穿著一身精致衣裳的哥哥,心想,是啊,哥哥與從前不一樣了,我這等粗鄙的惡心人,如何就有臉在他麵前稱弟。

看弟弟後退,胡有貴無奈,便一伸手想扯著他的袖子走,可胡有祿那袖子不結實,他什麼手勁兒,一伸手便撈下人家一片袖來。

這是多少年?多少人穿過的老衣裳了?

胡有貴低頭看著那片布,這東西慣熟,從前死人身上扒拉來回倒換,是扒一次漿洗一次,它最後便鬆散,總是這種朽下場的。

這衣的歲數怕是比有祿還要大了。

如此他看著弟弟嚴肅的問:“京官雖不好做,可是我記的他胡醇厚是南豐縣的推官,推官雖小也是朝廷命官,是入流的老爺!

咱們聖上爺曆來體麵大方,正七品,月給八貫五百錢,年祿米九十石,衙後最少還貼補兩百畝的祿田給他家裡嚼用,他是推官,掌書記又協管訴訟,牙市裡便是賣個牲畜立官契,他羊皮契紙上蓋印,茶水錢也能整上幾十文,便他是個清流,該他的過水一月也少不得三十貫的意思,如何就讓嫡出的兒子,大冬日穿這樣朽爛的襖子?”

胡有祿看看自己缺了半截袖的襖子,好半天才噗哧樂了,他對自己哥哥說:“哥,您怎麼這樣說話?我都,都嚇一跳!”

胡有貴卻盯著他認真問話道:“我問你呢,你便不遮不掩,好好與我說實話。”

胡有祿摸摸袖子有些慚愧,卻早就習慣了,也不覺著委屈說:“胡推官年富力強,總是義薄雲天。”

胡有貴譏諷:“哼,這是犯了老毛病。”

胡有祿搖頭:“他吃了教訓,早就不那樣了,而今至多每月出去十文錢接濟一二文,也學會探查一下對方需不需要幫襯,他才會出手。”

胡有貴卻冷笑道:“狗吃屎,一坨跟一條沒啥區彆,自己的孩子還是照顧不到,卻要在外掛個人皮,表示自己有人性!”

胡有祿站在那邊笑,這都多少年了,他哥哥過的日子,他都過過了,也習慣了,更忍耐了,想開了,就加倍努力能讓自己自在。

他不在乎,就笑說:“細想,其實誰都不易,我現在能來國子監,也是他的好處。一碼歸一碼,你開頭不指望也就不生這點氣了,他上有老下有小,三個閨女倆兒子,翻身小娘找了一大一小,家裡就亂成一鍋粥,又一個賽一個的有心眼子,他自找麻煩,下半輩子都沒有一心人與他好過。

除了這,人家又從戰場背回倆殘疾弟兄。推官一月是能抓撓二三十貫,可他家大業大,自己裡衣都是補丁套補丁。”

胡有貴瞪他:“你倒是他的好兒子!”

胡有祿卻上前一步:“不不,我不是他的好兒子,我恨他,他知道。”

這還算人話,生氣便生氣了,何必給那沒心沒肺的解釋。

如此胡有貴點點頭:“國子監的學生,朝廷有米糧貼補,你也識文斷字,如何就把日子過成這樣?”

胡有祿卻噗哧一聲笑了:“從前還好,這一年他那救命恩人的孩子大了,家裡就緊湊,初一十五,阿爺阿奶就派人來與我哭,說,家裡錢都被小娘管著,他們卻想給我存下一些娶媳婦。我又能賺幾個?嗬,我這衣裳,其實是冬日當了家裡帶來的,換的這兩套,都是當鋪子裡的老貨,就難免不結實。”

胡有貴吸氣:“你去當鋪?”

胡有祿點頭:“恩,我去,常去!換點米糧,肚裡不慌就能靜心讀書。家裡今冬的份例一直沒有送,我就想,興許以後也不會送了……又自他~他找到你,他就不太願意見我這張臉,也不願意問我這個人了。哥你知道的,內外兩張臉,他裡麵那張是怯懦種。”

胡有貴眉毛一挑:“那兩位老人家給你娶媳婦?我不信。”

胡有祿無奈搖頭:“怎麼可能是給我找媳婦,他們就是沒錢花用了,又沒臉出外麵說實話,還總想端官老爺爹娘的富貴架子。哥哥不要生氣,老人家年紀大了,月月跟兒媳婦伸手便常被打擊。兜兜轉轉,不過是想起我這個念書的孫子還能劃拉幾個,便月月派人來。”

胡有貴咬咬後槽牙:“那你就給?”

胡有祿痛快點的點頭:“給!你們都沒了,戰爭起了,災荒來了,村裡年紀小的就有的是換出去與人做肉羊的,可他們沒換我,咬著牙帶著我逃了,衝這一點我得給他們冬日裡添碳買衣,錢財身外物,卻哪有我的命值錢。”

胡有貴能說什麼,隻能哼了一聲。

可胡有祿早就想開了,就笑著說:“我這些年沒少讀書,卻也學了些道理,父父子子就是個倒立的過程,開始爺大,後來子大,阿爺阿奶早就招惹不起晚輩,他們手裡無錢,便想從我這裡刮些壯膽。

我更沒指望他能為誰做主,不是壞人的人,往往最最可恨,你能如何?遠著,離著,大家都鬆一口氣。他這輩子能活著把那頭顧好,就是我的福分,你不知道,他養著兄弟家孩子有三個,那兩人在戰場上救過他的命,他要給彆人的孩子先貼補著把日子過起來,外人都知道,誰又不誇讚。

咱能如何,還得把這唯一的義薄雲天的好名聲維持下去,不然,還真什麼都沒有了。

其實我也沒想娶媳婦成家立業,難不成哥就不是這樣想的?我們都怕給旁人做不好父母,索性就斷了這個念頭,哥,人都有不易,我想的開,你,就想開了吧!”

弟弟大了,書到底沒有白讀。

一陣寒風吹來,胡有貴吸吸鼻子,一伸手解開自己的熊皮大氅,招手給自己弟弟圍著,摟著就往外走:“跟哥走,哥養你!”

胡有祿呲牙笑著掉淚:“不用,我大了,這幾月不會分配銀錢,下月就會了,我給人抄書寫字兒,過些時日年節到了,中堂鬥方都能換錢養活自己,哥,我字兒寫的極漂亮,是學裡排第一第二的好。”

“啊,那以後都給哥寫,咱不賣字了。”

“那可不成……”

“聽話!”

燕京,你能聽到,那外地的客商艱難跋涉千萬裡,帶著駝馬入京,駝鈴叮當,貨車軲轆嘰扭的在燕京石板路上碾過,大風雪來了,抬著主家轎子的力奴加快了步伐,從胡家兄弟身邊閃過。

胡有貴披上親兵為他捧來的羊皮鬥篷,拉著弟弟閃過駝隊,在人間悉悉索索的話語當中,互相扶持一路穿街走巷就進了西市。

西市從不畏懼風雪,滿大街的吃食攤子冒著熱氣,就把可出來的燕京客都聚在了這條街道兩邊。

胡有祿入坊,就聞到了食物香氣,肉羹味兒能蓋住一切氣息,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嚕嚕叫。

胡有貴一伸手,摸摸弟弟乾癟的肚子歎息:“哎,這麼大的人了,啥也沒有啊!”

胡有祿卻笑了起來:“有哥呢。”

胡有貴笑,拉著他去了一處燒有火牆的店家貼牆靠著。

那烹肉湯的老攤主顯見是認識胡有貴的,見到他便欣喜招呼道:“哎呦稀罕!大雪天兒,您也是腳癢癢,好時候好肉鍋裡烹著,您那會子不來,現下好了,下雪了,誰都想吃一口熱乎的,您到了來了?瞧瞧吧,清湯寡水兒啥也沒有了,您來乾嘛?”

胡有貴笑笑,伸手從腰下小包裡抓出兩把黃亮的錢兒放在桌上,頗爽氣的笑道:“誰要吃你那些邊角,就你那血脖子劣肉,爺還不稀罕呢!趕緊喚你孫孫給老爺跑個腿兒,尾巴肉鋪選腰上三層白膘油的好肉給切刀來,再過過你的老湯。”

老店主笑的咯咯的,掏了一把鹽下鍋,又丟了幾根老骨頭進去,這才一招手從鋪子裡喊了個小孩兒出來,把銅錢數給他打發了他走了,這才看看胡有祿,打量半天才說:“這是老爺實在親戚來城了?您也是個小氣的,大冷天兒老親戚來了,八仙樓去啊!”

胡有貴溫和的笑:“去不得,熟人太多,去了怕旁人與我會賬欠人情,您老人家見多識廣,這是我弟弟。”

胡有祿眨巴下眼睛又想哭,可是腹中饑餓,坐在肉鍋老湯邊上,肚餓便趕走悲傷,什麼都顧不住了。

看弟弟有些失態,胡有貴便對老人家:“天涼,您先把好湯給我來一碗。”

說到這裡他對老人家擠擠眼睛,又看看那鍋說:“出大力氣~走走笊籬,順順鍋底,您孫孫見天吃,早就膩歪了,有呢!今兒照顧下我弟弟唄。”

老人家被看破,到底哼了一聲扭臉抓著笊籬到了鍋邊,很認真的在翻滾的鍋裡轉了半圈,還真給他找出一些羊肝肺來。

胡有貴站起來接湯端到弟弟麵前,胡有祿顧不得臉麵剛要喝,卻被哥哥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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