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164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0928 字 3個月前

這女人對菩薩不夠尊重,骨子裡卻是個畏懼瘟神的。

四月幾個進來,引了那尼師們往外走,帶人都走完了,七茜兒這才吸吸氣,到底坐了起來。

五月抱著軟枕給她墊好退下,七茜兒就不好意思的對秦瑞娘說:“您莫怪,我這身上快倆月了,家裡又不讓受勞。”

秦瑞娘看看七茜兒的肚子,倒是真心實意的祝福兩句好聽的,等說完半響,秦瑞娘才說:“我娘家沒了,霍家老家千山萬水的,我便什麼都沒有的孤零零隨著去?也到不了地方,您是知道那會子有多難的,就怕~他們路上又要吃我。”

是呀,那會子吃人呢。

七茜兒請秦瑞娘飲茶,看她伸手端杯,十指尖尖露著,指甲尖兒也挺長的,便笑道:“大奶奶睿智,卻是不走的好。”

秦瑞娘嗆了一下笑道:“還,還哪門子大奶奶啊,人家都拿我換豆餅了,趕巧我家當家的那會子還隨軍養著馬,他牲口嘴裡摳下一些本預備夜裡貼補胃口的,瞧我可憐,就把我留下了。”

七茜兒欣慰的點頭:“留下好,我看你現在還過得不錯呢。”

如今的秦瑞娘改不了她似笑非笑的樣兒,可眼神卻是自信靈動的。

秦瑞娘笑:“啊,好著呢!前幾年他跟著老伯爺去平叛,那我也是提心吊膽的,後來他雖缺了一條腿兒,人好歹是回來了。

不然咋辦呢?人家到了燕京就接了三個比我高的小子來享福,好麼,福氣沒看到,轉眼走了年巴日子,我就得拖著人家兒子熬燈油,這又是得掌家又是替他擔心。

哎,人都是賤骨頭,咱們那宅門出來的,也是眼小沒見過世間多少好,就給點好聽的,一輩子就賣給人家了。

托如今常侯爺的高恩大福,我家那個手裡有點兒積蓄,有靠山也不怕人家欺負咱,這不,就在燕京北門口子開了一家車馬大點,做鏢局子歇腳買賣……”

秦瑞娘好不容易得見故人,便越說越起勁兒,她都不知道說這些的時候,自己的語氣表情有多麼的神采飛揚。

七茜兒就笑著聽,間歇還給她添水潤喉。

打開話匣子的秦瑞娘繼續道:“……如今家裡家外,那~都是聽我的!他虧欠了我,就什麼都由著我,我算看明白了,長出氣兒的日子就是苦寒,那是活人呢。

憋悶在從前的院子裡,您知道的,那是做鬼呢!都是一輩子,乾嘛不長出氣的過活啊,您說是吧?”

七茜兒點頭:“是這個理兒。”

秦瑞娘伸出手給七茜兒看:“甭看如今我就是個大車店的掌櫃娘子,可我老爺也有末流校尉官身,京裡市麵上也有些尊重,您看我這打扮寒酸,可我這手是不沾水的。

您也知道,彆的不成,盤個小賬目我還是可以的,好歹從前我自己的院子我也一直管著,我家那討厭鬼就說,萬想不到幾斤豆餅還換了個金菩薩回來,就給他美死了。”

七茜兒聽到這裡也笑了起來:“那我值點兒錢,我是我家老祖宗拿十貫錢並一些糧食換回來的。”

她這樣說,倒把秦瑞娘嚇一跳,她利落的放下杯子,看看左右,再探頭帳子門口看看,鬆了一口氣回來道:“您怎麼什麼也說?”

七茜兒無所謂的笑:“怎麼不能說,我哪裡來的,怎麼被賣的,家裡都知道,我有今日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並不用看著誰的眼色活。”

秦瑞娘都聽愣了,想了半天想不明白,才半是佩服,半是遲疑道:“從前也看不出七小姐竟有這樣的本事呢,也是,在那院子裡,除了那千刀萬剮的老瘟婆,旁人就連個大響動都不敢有的。”

說到這裡,她看著沒寫名字那牌位道:“這位姑娘其實是姓曹的,叫個寶妮,聽說是前朝罪臣之後,當日霍雲瑞說過,說她家裡親戚造反了,就滿門都被關了起來,又因她生的貌美,嗨,就上頭人看上了。

期間也不知道倒了幾手,哼,那霍老爺是個撿哈喇子吃的,便非跟那時候的主子索要……”

七茜兒聞言驚訝:“你知道她?”

秦瑞娘笑笑:“知道啊,好歹我也做過霍家大奶奶不是。您說說,咋就想不開?人都死了,知道她是誰有什麼用?我是能給她報仇,還是能給她預備棺木?還是她有福氣呦,跟您家老夫人埋一起了,不然哪有這個香燭吃。

要我說,就是低一時也不是一輩子不翻身了,遇到難處多開闊心胸,先得活著才有出路。這位倒好,抬進來第一晚,咋還沒咋呢,直接就拿剪子貫了喉嚨,就給霍老爺氣的,讓人丟後山喂野獸去,我吖,我那會子覺著她可憐,就讓他們悄悄埋了,不然,我不能知道香樟樹下這兩座墳頭兒的事兒。”

怪不得呢,七茜兒想了半天才輕笑道:“你要不說,我還以為是老墳頭呢,若你這樣講,也不過是十來年墳,哧,又哪裡是姨姨,分明是個姐姐。”

秦瑞娘笑笑:“留在十七八,可不是一輩子姐姐了。”

帳篷內安靜下來,小半天兒,七茜兒才看著牌位問:“你不會好端端的來尋我,可是有事兒?”

秦瑞娘臉上頓時有些澀意,半天兒才說:“確實有事兒來求您的。”

七茜兒扭臉對她笑笑:“說吧,是銀錢不寬裕,還是有旁的難處?”

秦瑞娘搖頭又點頭,羅嗦完才苦笑說:“嗨,也不是跟您借錢兒,其實是,您還記的我那孩兒吧,麒哥兒。”

七茜兒記的呢,便點點頭道:“怎麼不記的。”

說起來,這個霍家長孫若排輩分,算是自己侄兒。

秦瑞娘無奈歎息,當初那些哀傷已經被時間治愈,可她還是要難受的:“我的哥兒沒了後,大爺就找了個箱子給他安置在祠堂外麵了……”

說到這裡,她忽笑了起來道:“從前我悄悄去過祠堂,卻都被看管起來了,想是……與您有關係吧,還有山上那鹽井。”

七茜兒笑笑,坦蕩的點點頭:“對!我做的。”

說完,這倆女人便報了仇,解了恨般的齊齊笑了起來,秦瑞娘最後誇讚道:“姑奶奶是胭脂堆兒裡的英雄,反我就不敢,我悄悄來,其實是我家那個殺千刀的不在,家裡熬不住了,我就想悄悄進去弄點東西換銀子花用,誰想到竟是被朝廷接手了,就給我嚇的。”

她拍著心口,瘦小無助的樣子仿若從前。

七茜兒想了想問:“那,那麼難?你是如何熬過來的?”

秦瑞娘眼神忽就亮了,她特驕傲道:“嗨!大災大難咱都過來了,死人堆兒裡都爬出來了,還有什麼可為難的?您不知道,那時候我都有了,大著肚子,家裡還有三個鄉下來,門~都不敢出的老實孩子,咋辦?要麼一起難死,要麼你就得想法子,得吃飯啊,得過下去啊!

後來一咬牙,我就大著肚子直接跑到殺千刀的老軍營,尋了那些兵爺我就跟他們說,好歹我是家眷,如今是一家四口半,要麼餓死,要麼您們行行好,就伸手拉巴一下。”

七茜兒聽的目瞪口呆,真的,上輩子憑著她那個沒出息樣兒,差人家秦瑞娘百倍去了。

她訥訥問:“我記得你從前說話大聲點子,都怕嚇到自己。”

秦瑞娘聞言,卻拍拍自己的腿無所謂的笑說:“有經曆了,又托生一回,我不是早瘋過了麼,也不差那一回!後來人家老軍營的軍爺仗義,就把運送牲口糞的活計給了我們家。”

她看著自己的手笑說:“那時候多難啊,男人前麵死活不知,每天各種消息都說他死了!後兒才知道,其實是沒了一條腿,他自己舍不下我們娘母幾個,也在熬。

我家裡沒牲口車,就娘四個一人背一個筐子,天不亮就去馬場,來回要背十多次牲口糞到化糞場,勞累一天人家給我們四十文,這就餓不死了~!

我那丫頭就路上生的,小名叫個臭妹兒,她人落了地,我就撕下一塊裙布裹吧裹吧,放到糞筐裡就背回家了,我是一日月子沒過,硬是帶著他們熬過這一年的……現在多好啊,我知足的,仿若一生的苦~都丟到這幾年了。”

七茜兒吸氣,心裡佩服,就伸出手拉住秦瑞娘道:“我就住在泉後街的親衛巷,你去了打聽我,一問誰也知道,往後無事了,你莫想那麼多,直接就來跑親戚了,對了,您夫家姓什麼?”

秦瑞娘笑:“老東西姓韓,叫石鵬,如今在左路軍做個末流的馬官兒。”

七茜兒認真點頭:“好,那我知道了,往後逢年過節~咱就把節禮走起來……”說到這裡,她想了想問:“你看咱倆東拉西扯的,韓嫂子你說了一大堆兒,到底找我啥事兒啊?”

秦瑞娘失笑:“嗨!看我這腦子,都瘋壞了,真的,瘋壞了!就我前窩那崽兒,麒哥兒!你跟他也不遠,他也得喊你姑不是麼。我這不是給遷了墳麼,遺骨也找到義莊安放了,隻等過些年我跟老東西走了,才能讓他哥哥們送我們回老家去安葬……”

她搓搓手對七茜兒笑道:“就,就我想討您的便宜唄!不瞞您,我崽崽死的冤屈,我怕他心有怨恨走了歪路,跟著不好的學,好成了惡鬼……

我打聽了,您家供養著青雀庵呢,這一年寄存靈位的錢兒,得有三十貫,我老大都還沒娶上媳婦兒呢,現在姑娘多金貴啊,尤其燕京姑娘,總得照顧活著的吧,您說是不是?反正我們是拿不起寄牌位錢兒的,就想隨您的好路子,也送去青雀庵消消厭氣,您看,成麼?”

這有什麼,七茜兒痛快點頭:“成,你去抱來吧,明兒我讓尼師們帶回去。”

秦瑞娘一聽高興極了,她站起來往外走,走沒幾步卻想起一事,回頭認真的對七茜兒道:“瞧我這腦子,他姑姑,我在燕京城裡,常看到你姐五蓉呢。”

七茜兒詫異極了:“她,她沒死啊?”

秦瑞娘一瞪眼:“啥話,惡人自有惡人的報應,可咱是好人啊!就憑啥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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