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古典文學社的社員還是有一定欣賞水平的,周至這首詩的文詞非常簡單,但是那種繁華散儘,無人理解的孤獨;那種不計名利,樂觀積極的氣度,可謂神韻躍然紙上,任何人都能夠體會得到。
多數社員隻會領悟到這一層,其實“禽鳥”還指“群小”,“天央”指朝廷,“從遊”指誌同道合者,“斜陽”指北宋政權,這一層意思,卻隻有少數人能夠領會了。
整首詩沒有一個字直接誇人,然而卻生動地刻畫出了一個形象,兩首詩放到一起,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李老微笑道:“既然大家都體會得到,這就不用細評了吧?”
“詩歌和作文一樣,高明的作者,不會直接宣泄,強行灌輸,而是會以一種潛移默化的形式,讓讀者引發共鳴,欣然接受。”
“現在古典文學社的同學們,在創作中有一種不太好的傾向,那就過度追求守律合韻,卻忘了‘詩言誌’,‘思無邪’的本真;過度講求形式,卻完全忘記了內容。”
“大家要記住,文學的創作,首先要情感真誠,其次才是格調高雅,再其次才是表達高明。切莫本末倒置。”
“周至同學這首詩,就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範例。”
“好了,那就開始第二場,還是十分鐘。”
這一次雙方都不敢再誇口什麼不用了,對麵也算是徹底知道了夾川縣中學的水平,張蔚然和兩個理事開始商議起來。
周至這邊也在商議,不過好像又沒如何認真的商議。
十分鐘時間到,雙方交卷,不過這次的詩作,讓李老一看就有些皺眉頭。
文學社這邊的是——“鬆山雪浪冰輪潔,空穀霜花處士賢。清雅淡泊謙君子,飄逸獨行隱人間。”
還是那種硬灌的風格,尤其是剛剛李老才交代過文學社現在的問題之後,還犯這種錯,讓老頭特彆不滿意。
周至這邊交上來的則是——“春山萬鳥鳴,羽鷺追雲行。深潭石下影,真是醉翁亭。”
這首也過於簡單,就是將《醉翁亭記》裡描繪的景物做了一次詩化的翻譯,除了最後三個字能夠點名主題外,也沒有什麼過多的值得稱道。
很明顯,文學社那邊是抄舊作,說是寫歐陽修甚至不如說是寫陶淵明王維竹林七賢,而且開頭尚可,後句格調不高。
而夾川中學這邊則是投機取巧,直接中譯中,不過總算知道寫大寫多不如簡而化之,單抓一個小鏡頭,雖然中譯中,但是起碼翻譯的格調也算是比較雅致。
然而張蔚然卻舉手質疑:“李老,他們這首詩失粘了吧?”
“失粘”是作詩的一個毛病,律詩的要求是上一聯的下句和下一聯的上句,二四六字所依的平仄必須相同,這規矩就叫“粘韻”。
如果用錯了,那就叫“失粘”。
這方麵對自己要求最高的就是詩聖杜甫,以《蜀相》為例:
丞相(仄)祠堂(平)何處(仄)尋?
錦官(平)城外(仄)柏森(平)森。
映階(平)碧草(仄)自春(平)色,
隔葉(仄)黃鸝(平)空好(仄)音。
三顧(仄)頻煩(平)天下(仄)計,
兩朝(平)開濟(仄)老臣(平)心。
出師(平)未捷(仄)身先(平)死,
長使(仄)英雄(平)淚滿(仄)襟。
豎著一看,那就一目了然。
然而周至也立刻舉手:“李老,我認為蔚然同學這個說法不對,一味講求格律,本來就不是詩人的追求。”
“那你說說看。”李老眼裡有了些笑意。
“張蔚然同學所說的這套規矩,那是對律詩、絕句的要求,我們這次說的是寫詩,但是並沒有嚴格要求一定得寫律詩和絕句。”
“我隨便舉個例子,李白的《登金陵鳳凰台》——鳳凰台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這首詩的頷聯與頸聯,‘晉代衣冠成古丘’和‘三山半落青天外’,很明顯失粘了,但是哪怕在古人的分類裡邊,也多將這首詩歸為律詩。”
“大家能以‘失粘’的這個說法,來質疑李太白的《登金陵鳳凰台》,不是一首合格的詩嗎?”
“還有王維大大的《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儘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首也明顯失粘,所以也不能算是詩嗎?”
“啊說到這兒,剛剛又想到一首更過分的……”
“《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影入深林,複照青苔上。”
“第二言和第一言疊韻,第三言和第二言失粘,第四言和第三言再次疊韻!”
“在蔚然同學眼裡,這算不算胡拚亂湊,大逆不道?這兩首詩,是不是徹底侮辱了王維大大‘詩佛’這個高貴的名頭?”
“哈哈哈哈……”活動室裡響起了一陣哄堂大笑,甚至就連張蔚然和兩位理事的身後,都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為周至這番言語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