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啟老手裡拿著的是一份《奉和十詩貼》,就是他作為乾隆的書法教官,陪和乾隆詩作的十首詩歌的合集。
不過館閣體因為過於追求華麗和規矩,在接下來會被醜書橫行的書法界大加抨擊,導致張照和梁詩正兩尊大神的書法,被一群愛好者抨擊得體無完膚。
這是一件非常搞笑的事情,周至一直認為所謂的個性解放固然是好,但是那得有個前提,就是一個人已經把規矩做到了極致,到了不得不追求變化的時候了。
就好像嵇康,天地當房子,房子當衣服,自己在裡邊赤身裸體接待客人還能夠泰然自若,的確是彰顯個性的表現。
但前提是嵇康當時已經混成了精神領袖,文壇泰鬥,已經完全稱得上文學家,思想家,音樂家,竹林七賢其餘六個哪個不是特立獨行張揚跋扈的人物,在嵇康麵前都不夠看,規規矩矩稱小弟。
《與山巨源絕交書》,《贈秀才從軍》,《幽憤詩》,能夠作出這些優秀作品,之後你打鐵也好,裸奔也好,那天下人都隻有高呼牛牛牛的份。
可要是你家樓下小賣部老板,有一天喝醉了也來這麼一出,那大家就隻有報警打110的份,不會有人認為他是嵇康,隻會當他是瘋子。
隻可惜這個世界上,真性情的人少之又少,而為個性而個性,希望博眼球的家夥,實在是多得數不過來。
沒有嵇康的內蘊,卻要比嵇康還張揚,這就不叫精神,叫精神病。
書法界也是如此,周至的心裡,練習間架結構和筆畫圓轉頓挫的法度,是每個練書法的人的必經之路,這些都練好了,才有資格談變化,否則就是笑話。
而張照和梁詩正,就是已經將這條必經之路走到了儘頭的人。
雖然最終沒有“擲破門牆”,“另辟蹊徑”,卻已經足以讓人五體投地地佩服了。
相比張照,梁詩正學書的路子和周至比較相近,周至也受顏真卿和歐陽詢的影響較大,還有就是黃庭堅。
而文征明也是繼承的黃庭堅一路,所以梁詩正的參考大量文氏筆法的書風,在周至看來,就比較“易學”。
這些書法作品加起來也有幾十幅,有中堂大字,對聯,大小冊頁,扇麵,甚至書信,便箋……總之是各種花樣都有。
最貴的就是王鐸《草書五言詩作卷》,其次鄭簠、梁同書,這些名家的作品一幅大的也不過兩三萬,而如成親王《千字文》,梁詩正《奉和十詩貼》,甚至都沒法過萬。
有些扇麵便簽,甚至連千都上不了。
因此東西數量雖然多達五六十樣,卻也隻花了周至二十多萬。
啟老爺子隻簡單讓大家都過了一遍這些清人法書,最終將成親王的幾幅挑了出來:“臨陣磨槍,不利也光。今晚上我們就好好補補成親王這一課,彆去港島露了怯。”
雖然是臨同一本貼,趙孟頫、董其昌、王鐸、成親王,他們出來的字和明代肅王府碑拓的《淳化閣貼》,又多有不同。
而成親王臨帖用的草書,相比行楷,也減了幾分趙體的端秀,多了幾分晉人的風流,這個變化周至當然看得出來,也感受得到其精妙。
但是要如啟老那般拿著一支枯筆,在成親王一幅草書《書譜》的臨帖上,講解分析得頭頭是道,那就他做不到的了。
一晚上下來,不光成親王書法鑒定方麵增長了不少學問,就連關於書法的結字,守宮,晉人運腕變化的技巧細節,從書法的理論到實踐,周至都算是長了大見識。
想到喬老爺時常能有機會過來得到耳提麵命,周至甚至生出了嫉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