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四表舅有些惱:“你既然發現這畫和彆的畫有些不同,怎麼不好好研究妥當後再動手呢?!”
“你現在說那些還有什麼用。”四舅媽在一邊說道:“肘子,要不就先按正常程序,把畫心周圍的裝裱先去掉,再上托紙,然後翻過來去除裱褙,隻留下畫心和命紙,看看命紙上到底是什麼再說。”
“也對,”四表舅說道:“到時候觀察一下畫心,打濕以後總能透過紙張看出些端倪來。”
“好,四表舅,聽說有一種古畫的方法,就是剝畫,”周至問道:“好的畫紙一般都是多層疊壓的,高手可以將之分離,把一張畫變成幾張,還都是真跡,有沒有這麼一回事兒啊?”
“是有這麼一說。”四表舅說道:“可那是針對時人作品,紙張完整堅韌的情況下這麼乾沒毛病。”
“可你這是古畫,古畫的紙張已經老化脆弱,不是那樣容易剝離的。你先按你舅媽說的乾著,我們再想想有沒有啥好點的法子。”
“好,那等我乾完再給你們打電話。”
將電話掛掉,周至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剛剛那樣害怕了。
就好像一個乾了錯事的小孩,得到了家長的原諒不說,家長還同意幫忙彌補錯誤造成的損失,雖然還沒有說出具體的辦法,可是周至莫名其妙就多了一股子底氣。
人也平靜了,心緒也沉著了,手也穩了。
將蓋紙重新揭開,取過開水衝淋,用毛巾卷從中心往四周滾動,讓畫麵上的汙跡塵埃隨著水壓力流向工作台外,畫心漸漸變得乾淨清晰起來。
李方膺的作品縱橫豪放、墨氣淋漓,粗頭亂服,不拘繩墨,後人評價他的筆意取法,“意在青藤、白陽、竹憨之間”。
青藤即徐渭徐文長、白陽即陳淳道複,這兩人幾乎同時創造出中國畫裡的大寫意一門,對後世影響極其深遠。
竹憨則是鄭板橋,自稱“青藤門下走狗”,也是大寫意畫法的繼承者。
而李方膺的這幅墨梅,同樣也是大寫意的作品,風骨瘦硬,老乾新枝欹側蟠曲,書法功力深厚,極臻佳妙。
小心地去除掉邊框,周至將托紙刷上,將畫作翻過來,開始去除裱褙。
有了長輩撐腰,心裡就不慌了,周至轉眼又恢複了高手做派,剔除裱褙的動作又快又準,不多一會兒,一張六開大冊頁呈現在了周至的眼底。
也就是說李方膺那張是一幅大畫,而大畫的底下,竟然是六幅小畫。
六幅小畫的兩邊,還有三篇小字的文章,雖然現在還是反著的,但是其中一人的字跡,周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正是自己長期臨摹的文徵明!
文徵明做跋!這下麵的幾幅畫,起碼都是明代的!
剩下的六幅畫作上都留著印章,有三篇留有落款。
兩篇文章也有印,不過沒落款。
周至找來一麵鏡子,通過反射原理將字調整回正常,然後通過鏡子解讀文字。
先讀文徵明的那篇。
道複遊餘門,遂擅出藍之譽。天才秀發,下筆超異,尤妙寫生,一花半葉,淡墨欹豪,而疏斜曆亂,偏其反而咄咄逼真,傾動群類。畫山水師米南宮、王叔明、黃子久,不為效顰學步,而蕭散閒逸之趣,宛然在目。吾道複舉業師耳,渠書畫自有門徑,非吾徒也。
這篇文章指示了畫作的主人,乃是文徵明的徒弟,然而被人譽為擅長獨創,自成一家,“青出於藍”。
文徵明自謙說自己隻能算領他進門的人,他的老師是米芾,王蒙,黃公望,所以我不能稱他為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