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嬸那個睡不著覺毛病，難道真是什麼了不得大病？
見到宋恂進門，項家人趕忙收起臉上失態，苗玉蘭笑著起身招呼：“小宋來啦，快過來坐，我們在供銷社買了點豆糕，你也一起吃點吧。”
可是那個笑，看在宋恂眼裡，就是怎麼看怎麼勉強。
他坐到椅子上，猶豫片刻還是小心開口問：“今天去看大夫結果怎麼樣？”
“挺好挺好，大夫說我這是鬱證，七情不舒什麼，我們也沒聽懂。不過大夫給開了幾副藥，讓我回去按時喝，配上那個什麼……”
項小羽啞著嗓子提醒：“甘麥紅棗湯。”
“對，配著湯喝，再放鬆心情，慢慢就好了。不是啥大毛病，控製住以後變不成精神病。”
宋恂：“……”
看你們仨這樣，不像是沒事樣子。
“那你們這是怎麼了？”他給兩個年長留麵子，隻問，“項小羽怎麼還哭上了？”
提起這個，項小羽用手背抹乾眼淚，紅著眼眶和鼻頭抬起頭，額前發絲也哭得亂糟糟。
反正看著就很弱小可憐。
她又擤了擤鼻子，甕聲甕氣地說：“沒什麼，就是花妮和順姬這對姐妹，實在是太可憐了，想起她們事，我就忍不住想哭……”
說著說著，眼淚又啪嗒啪嗒掉下來了。
一頭霧水宋恂：“……”
誰是花妮和順姬啊？
“是電影裡兩個閨女。”在眼睛上抹了抹，項英雄對宋恂解釋，“上午看完了病，孟主任給了我們三張電影票，說是什麼參考片。”
項小羽在擤鼻子空檔嘟噥：“內部參考片。”
“說是內部參考片，叫《賣花姑娘》，是朝鮮那邊電影。”項英雄不好意思道，“孟主任說你苗嬸這病，就是憋出來毛病，看看其他人苦，也就不覺得自己那點心事有啥了。我尋思著，既然是能治病電影，那就去看看吧。誰承想，那倆閨女也太慘了！”
宋恂：“……”
那你們可是夠真情實感。
項小羽嗚嗚嗚，“宋主任，你也去看看吧。她們姐妹真特彆可憐，順姬眼睛都被地主婆燙瞎啦！那地主婆太壞了！”
“……”宋恂隻好應承著，“有空會去看。”
既然苗嬸病沒有大礙，宋恂也就放心了，拉過還在抹眼淚項英雄，說了買漁船事。
“我跟出口公司那邊還沒有簽合同，他們肯定不會現在就幫我們付船款。”宋恂跟他商量，“你看能不能由隊裡先出了那兩對船錢，當作交給船廠訂金。”
項英雄極其乾脆，沒有二話，當場就答應下來：“沒問題，我這就給公社打電話，讓我們隊裡賈支書和大隊會計，帶著錢到省城來！”
反正這個船錢是一定得交，早交晚交一個樣，又能趁機還一份宋恂人情，何樂而不為。
*
隊裡人要來，但宋恂卻得趕緊返回公社了，他得跟上級彙報這邊情況。
雖然可以靠出口公司走上層路線來解決生產任務置換問題，但是出於對上級領導尊重，他必須提前趕回去跟尹主任他們解釋清楚。
臨行前一天，孟玉裁將兒子叫到房間裡，單獨交代了一番。
“我跟你爸事情，你不用管，那個老東西就算真跟我離了，也得安頓好我們娘幾個。”孟玉裁在兒子肩頭撫了撫，不放心道，“主要是你，在鄉下那麼遠地方，身邊又一個親人都沒有，讓我實在放心不下。”
“怎麼沒有。吳科學還跟我住在一起呢，項隊長家對我也還算照顧，你就甭擔心了。”
說到項隊長家，孟玉裁也點頭：“他們兩口子都是厚道人，聽你大姨說，上午看病時候，本來想讓他們用她內部醫療券，看病買藥不用花錢。不過人家沒占這個便宜，還是照常付了錢。我準備了不少吃用，你自己留一些，給項隊長他們家一些，你住在人家家裡……”
宋恂耐心地聽她絮絮地說了很久，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才會這樣。
他忙工作這幾天，都是他媽帶著宋悅招待項家三人，吃喝玩樂，能想到基本都照顧到了。
隻盼著項家人也能投桃報李，回生產隊以後，能對她兒子好點。
孟玉裁說完了這些家常，從床頭櫃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
“我這些天從老東西那些關係裡，扒拉來扒拉去，挑中了一個距離你們生產隊最近。”孟玉裁細細地交代道，“這個人前幾年給那老東西開過車，後來為了媳婦，轉業回鄉了。現在是南灣縣公安局派駐到你們團結公社公安特派員。”
“能找出這麼個人，你沒少費心思吧？”
他媽得扒拉多少關係，才能準確地挑出這麼一個人啊？
“那當然了！花了好幾天，才打聽到呢！以前我也是傻，跟著那老東西發揚風格，怕他生氣，什麼關係也沒幫你們走過。”孟玉裁冷哼一聲，“這回都要離婚了，我才不管他有啥風格！既然有這層關係在，就得趕緊給你用上，再不用就過期作廢了！”
宋恂笑了笑，將信封塞進口袋，“行，有需要我會找他。”
“我還不知道你！跟那老東西一個德性！等你去主動跟人家聯係，得等到猴年馬月！”孟玉裁得意道，“我昨天已經給小孫打過電話了，人家是個痛快人，隻說讓你隨時去找他喝酒。”
宋恂：“……”
孟團長厲害了。
你從軍區給人家往公社打電話，人家能不痛快嗎？
就這麼著，宋恂處理完在省城事務，帶著大包小裹和老母親殷殷叮囑，踏上了返程歸途。
與他同行隻有苗嬸和項小羽母女。
項隊長被獨自留在省城，等待大隊書記和會計，去船廠交定金。
火車上，見識了省城繁華項小羽，望著窗外快速後退景物，還有些戀戀不舍。
但是她心裡又很清楚，她是不屬於這裡，她終歸還得回歸到平靜漁村生活中去。
可是，有些心思，一旦動了，便不是那麼容易能壓得下去。
就比如，她心裡已經很明確地知道，自己不想一輩子在漁村補網隊裡補網了……
瞟一眼專注看書宋恂，項小羽踟躕片刻，還是小聲開口。
“宋主任，聽我爹說，你已經幫我姐想到組建‘婦女三八號’辦法了？”
宋恂盯著書頁，隨口說：“暫時還沒有，隻是有個大致方向。是否可行，還得等劉主任通知。我們請他幫忙去打聽女船員培訓班招生條件了。”
“宋主任，你可真聰明！”項小羽想請宋恂幫自己出個主意，就拚命給人家戴高帽，“你能給我姐想出那麼好主意，能不能幫我也想一個？”
“想什麼？”宋恂疑惑抬頭。
“就是工作事啊！”
“你不是在補網隊有工作嗎？”
她是隊長閨女，在生產隊裡，哪怕其他人都沒工作，也不會少了她。
項小羽也知道自己提這個要求有些人心不足了。
在補網隊補網，真是隊裡難得清閒工作了，甚至以後還可能變成機械化織網，她們這些隊員就更輕鬆了。
可是，她就想讓生活能有些奔頭精彩一點。寧肯苦點累點，也不樂意過那種一眼能望得到頭日子。
若不是她暈船暈得厲害，她其實也很想去女子船隊裡工作！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含糊講了自己心裡想法。
這番話聽得一旁苗玉蘭都不禁張大了嘴，這死丫頭咋這麼不知道知足呢？
宋恂倒是可以理解她想法。
小姑娘嘛，見識了城市繁華以後，要是能一點不動心，心甘情願地過回簡單漁村生活，才會讓他覺得奇怪。
“你想做什麼工作？”
項小羽犯愁，她要是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工作，還用麻煩宋恂幫忙想辦法嘛？
見她答不上來，宋恂又問：“那你有什麼特長嗎？就是相比於其他人，你覺得自己有哪方麵優勢？”
說起項小羽優勢，那得分跟誰比。
如果跟村裡普通姑娘比，她優勢還挺明顯。
有個當隊長爹就不說了，還是村裡少有上過初中姑娘，人也長得漂亮。
項小羽把這些吧啦吧啦說了，憂愁道：“有什麼工作是要求長得漂亮才行呢？我也就這點優勢了……”
宋恂&苗玉蘭：“::::::”
宋恂將書合上，認真打量她片刻。
雖然那話聽起來有點厚臉皮，但說實話，除了皮膚被海風吹得沒有城裡姑娘白，項小羽確實是個漂亮姑娘。
不然，也不會被他朋友和老娘誤會，他們之間有其他關係。
“你既然已經上初中了，怎麼不繼續將高中讀完？成績不好？”
項小羽趕緊澄清：“我上學時候成績很不錯，不說前三名吧，前五名是沒問題。”
“對，我家兩個閨女成績都很好。”苗玉蘭也證實，“小羽從小就可會編故事了，參加過好幾次作文比賽，都得獎了。我家堂屋裡，貼一半獎狀，都是小羽參加作文比賽得。還在縣裡麵一個什麼報紙上，發表過一篇歌頌祖國作文。”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繼續讀書了？”
寫作也可以算是一項特長了。
“哎，這不是上山下鄉嘛。我本就是農村戶口，無論是初中畢業還是高中畢業，都是要返回隊裡勞動。那就沒必要再花家裡錢上學了。”
以前高中畢業還能分配到公社或者縣裡工作，現在他們這些農村戶口，都得回家務農。
宋恂點頭表示理解，琢磨了一會兒，說：“其實，你還有一個優勢。”
“？”
“你普通話說得還不錯。”
項小羽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還可以吧。但是跟你們這樣城裡人比，還是有些口音，上次我跟小悅一起去報幕，我自己就能感覺到。”
“但是，會說普通話這一點，在南灣是個很大優勢！你要是能認真練習說好普通話，將優勢發揮到極致，以後未必沒有合適工作機會。”
“這個倒是可以，多練練沒什麼，可是練好了以後，能乾什麼呀？我們隊裡沒有要求說普通話工作，也用不著我去給演出報幕。公社和縣裡倒是有廣播站播音員，但人家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不可能給我騰地方。”
項小羽其實很喜歡做這類工作，但是她沒有機會。
宋恂手指在書頁上敲了敲，思忖著說：“生產隊裡為了建設機械化養豬場，馬上就要通電了。”
項家母女一齊看向他：“所以呢?”
“我們公司業務也馬上就要多起來了。我想借著這次通電機會，給我們公司拉一條電話線，安裝一台聯係業務電話。到時候，可能會招聘一名電話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