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小羽豪氣地一揮手,那些都是物質追求,她現在追求的是更高層次的精神上的享受。
“布拉吉留給彆人吧,我現在就想看電影!”她拿出小時候找她娘討糖時的乖巧語氣問,“小宋哥,你到底答不答應嘛?你要是不答應,我就跟方芳的三哥一起看啦?”
“……”宋恂點頭答應了,“可以。”
想了想,他又受不了地補充:“好好說話。”
項小羽歡快地在心裡轉圈圈,自己得償所願以後,也滿足了宋恂讓她好好說話的要求,特意粗著嗓子猛男撒嬌,“到時候你得聽我的,可彆想敷衍我,領我坐在人堆裡看電影!”
宋恂笑著“嗯”了一聲,心想,看電影不坐在人堆裡,還能坐在猴堆裡?
雖然答應了與她一起看電影,但其實與跟大家一起看沒什麼區彆。
不過,宋恂很快就被打臉了,他對項小羽這姑娘的認知還是太淺薄了。
傍晚時分,電影放映員來到瑤水大隊,早早地將放電影的場子支了起來。
除了今天參與聯誼會的同誌,憋了一天的瑤水村社員們也像是出籠的小鳥似的飛奔到海邊,看電影的同時,還想瞧瞧集體相親的熱鬨。
海灘上人來人往的,電影幕布前也早已坐滿了人。
宋恂獨自站在大槐樹下,仰著脖子向上望,與坐在樹杈上的姑娘商量:“我已經在前排留好位置了,你趕緊下來吧!”
“宋主任,你快上來!這裡看得可清楚啦!”項小羽坐在樹杈上晃悠著腿,嗑著瓜子調侃,“你不會是連爬樹都不會吧?哈哈哈……”
“方芳還在前麵等你呢,你自己爬到樹上算怎麼回事?”宋恂打算曲線救國一下。
“我早就跟她打過招呼了!”項小羽招手,“哎呀,你快彆磨蹭了,趕緊上來,這個位置是我好不容易搶來的,以前放電影的時候,幾乎每個樹杈上都騎著人。不過,今天就咱倆用,其他人都被我攆走啦!”
宋恂:“……”
更不想上去了。
項小羽嫌他磨嘰,將瓜子塞進兜兜裡,又把自己從家裡帶來的零食籃子掛到樹枝上,嗖嗖幾下就抱著樹乾滑了下來。
將夾在她頭發上的一片葉子摘出來,宋恂好聲好氣的商量:“大家都在前麵看電影,咱們跑到樹上坐著,太脫離群眾了。”
“快上去吧,你之前都答應了,看電影的事都聽我的。”項小羽不聽他說教,將人拉到樹乾前,就想將他推上去。
旁邊等著看電影的社員,已經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了,交頭接耳地偷瞄兩人。
見她是鐵了心地想上樹看電影,宋恂頂著大家探究的視線,無奈妥協道:“你先上去吧。”
“那你呢?”
“我跟在你後麵。”
項小羽不疑有他,抱著樹乾又靈活地爬上了之前坐過的樹杈,還往一旁讓了讓,給宋恂騰出一點位置。
宋恂緊隨其後爬上來,屁股還沒坐熱,就聽她“哎呀”了一聲。
又鬨了幺蛾子。
“宋主任,你覺不覺得這樹杈有點晃?”項小羽抓著宋恂的胳膊問,“這樹杈不會被咱倆坐折了吧?”
宋恂趁機說:“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跟我下去,安生地坐著看電影吧。”
項小羽搖頭。
公社放映站的電影好幾年都不換一次,今天放的那個阿爾巴尼亞的電影,她早就看膩了。看不看電影無所謂,她就想跟宋恂在樹上坐著。
以前在《阿詩瑪》中看到這個場景,她就覺得兩人一起坐在大樹上真是太羅曼蒂克啦!
宋恂無語:“萬一真把樹枝壓斷了,大家就不用看電影了,光看咱倆的洋相就夠了。”
“好啦,折中一下。”項小羽推了推他的手臂,指揮道,“你到旁邊的樹杈上坐著去!”
宋恂:“……”
這輩子從沒這麼無語過。
頭回跟小姑娘一起看電影,在農村看露天電影也就算了,坐到樹杈上他也忍了。
可是,這會兒為了避免壓折樹杈,居然還要把他攆到另一根樹杈上?
宋恂被氣笑了。
但也沒辦法,在她的催促下,挪到了隔壁位置稍低的一支樹杈上。
兩人各坐各的,中間隔著一根環抱粗的大樹乾。
項小羽坐在樹杈上晃悠著腿,開始從帶來的零食籃子裡往外掏吃的。
拿出一樣就“噗呲噗呲”地引起隔壁的注意,伸長胳膊將好吃的遞給宋恂。
宋恂叼了一根魷魚絲在嘴裡,心裡暗忖,老話說得好,漂亮的姑娘傻,看來還真沒錯。
一場聯誼會加上看電影,將大瓦房的所有人都折騰得筋疲力儘。
送走了製衣廠的女工們,大家一起收拾了海邊的狼藉,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今天的這次聯誼,對於瑤水村的很多人來說都是新鮮刺激的,許多人就著這個話題能聊到深夜。
宋恂回家以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好半晌睡不著,乾脆又重新起身穿好衣裳。
堂屋裡,項前進和吳科學還在給上海二廠的工程師描述今天聯誼會上的趣事。
見到宋恂提著手電筒從房間出來,便問:“這麼晚不睡覺,你要乾嘛去?”
“出去走走,你們聊。”宋恂交代一聲就獨自出了門。
即便已經通了電,但農村夜晚的小路上還是漆黑的。
宋恂提著手電筒來到大瓦房,進入辦公室後並不開燈。
借著手電筒的光亮,走到安置電話機的辦公桌前。
他坐在項小羽的工位上,沉吟了許久,才下定決心似的拿起聽筒。
電話被層層轉接,等到省軍區某間辦公室的電話被接通時,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
聽見對麵熟悉的聲音,宋恂問:“你怎麼這麼晚還在辦公室?”
宋成鈞的聲音聽上去很清醒,不像是已經入睡的樣子。
“明知道已經很晚了,還給我打什麼電話?有事不能在白天說?”
宋恂任由他發牢騷,等他安靜下來才問:“爸,你跟我媽離婚了嗎?”
“還沒有。”
“那你,”宋恂想問問他的事到底怎麼樣了,但是電話每通過交換台轉接一次就有一個監聽,將問題在嘴邊打個轉,便換成了,“那你還打算跟她離婚嗎?”
聽筒裡一陣靜默,耳邊隻餘電話轉接時絲絲拉拉的電流聲,過了許久才聽宋成鈞肯定地答:“還是要離的。”
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宋恂沒再提其他問題,與父親簡單聊了自己工作的近況後,關心過對方的身體,便掛了電話。
將聽筒放回原位,宋恂在黑暗裡枯坐了不知多久。
直到聽見民兵排巡夜的小夥子從窗外經過,宋恂才重新拿起手電筒,離開了大瓦房。
集體相親的餘溫持續的時間很長,此後的好幾天時間裡,無論是瑤水村的社員還是大瓦房的職員們,談論的話題一直離不開製衣廠的姑娘。
不過,很快就有一件新鮮事,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
漁業公司開辦的那家海味品加工廠馬上就要舉辦試車儀式了!
這次試車儀式會來很多領導,按照公社尹主任的設想,甚至還會來好幾家報社的記者。
所以,李英英這個副廠長,對於加工廠工人的培訓和生產線的試車進度抓得很緊。
她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還從臨時工裡挑出了一個念過小學的本地姑娘給她兼職當秘書。
日子過得比宋恂這個正經廠長還滋潤。
“宋主任,到時候要來哪幾個報社的記者啊?”李英英又著急忙慌地跑來大瓦房找宋恂。
“具體要來哪些人,現在還不能確定。”
事實上,他還一個也沒請來呢!
他在海浦市裡幾乎誰也不認識,沒什麼人脈,給縣裡唯一的一家小報社發過去邀請,人家也沒給回複。
宋恂頗覺奇怪地問:“這又不是什麼著急事,你怎麼急成這樣?你把生產的事抓起來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
“哎呦,我的宋主任!”李英英拖過一把椅子挨到他身邊,並沒注意到宋恂靠向椅背的動作,“你得把來賓名單告訴我呀!記者的筆杆子都是很厲害的,咱們得給人家送點禮,讓人家儘量幫咱們美言呀!”
媒體的嘴還是很厲害的,他們這個小廠要想宣傳到位,不得跟記者打點好關係嘛!
宋恂蹙眉說:“送什麼禮?到時候準備一頓工作餐就行了。”
這年頭哪有人這樣明目張膽給人送禮的?
這不是擎等著彆人抓他們的小辮子嘛。
“嗐,也不算是送禮。”李英英也後知後覺自己用詞不當了,忙找補道,“就是將咱們生產線上剛下線的一批殘次品送給人家,拿回去嘗嘗。你給我個大致的人數和他們所在的單位,我提前讓人寫好卡片,將東西包起來。”
宋恂哪知道會來多少人,擺手說:“這件事先不要急,我還得再跟人聯係聯係。”
將李英英打發了,宋恂翻出通訊錄,開始合計找記者的事。
要是按照他自己的意願,其實不用請什麼記者,大不了他們自己寫個通稿發給報社就完了。
但是既然上麵已經將任務壓下來了,哪怕是不樂意,也得捏著鼻子乾。
與項小羽交換了位置,宋恂坐到電話機前麵開始一個一個地往外撥電話。
項小羽在對麵光明正大地偷聽他的電話內容,似乎都是打給省城的。
“宋主任,你不是要找市裡的記者嗎?”項小羽問。
宋恂拿著電話點頭:“我在市裡不認識什麼人,輕工局的方典還沒給我回信,我還得通過省城的朋友幫忙聯係一下。”
“要是我能幫你聯係到市裡的記者,你打算怎麼謝我?”項小羽眯著眼睛問。
“這是給單位辦事,又不是我私人的事,還得我個人謝你啊?”
吳科學已經知道這倆人爬樹看電影的事了,抽空接茬說:“嗐,人家就是個電話員,單位的事跟人家有什麼關係。不過,要是幫你辦私事,那結果就不一樣了嘛。”
項小羽回給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你想要什麼?”宋恂問。
他現在確實需要儘快聯係到記者,雖然他也不太相信這鄉下小丫頭真能幫他聯係到人,但是這點要求還是能滿足的,姑且一試吧。
“我還沒想好呢!你答應了就行,”項小羽得意道,“我這人很有原則的,等我辦成了事,再找你要好處!”
“行。你先辦事吧。”
項小羽重新坐回電話機前麵,翻出通訊簿,指著其中一個單位的名字說:
“我初中的班長劉煥陽,是我好朋友方芳的對象,他就在縣革委會負責宣傳工作。肯定能有辦法幫咱們聯係到市裡報社的記者!”
項小羽找的這個外援確實十分給力。
不但幫他們聯係到了《海浦晨報》的副主編,還請動了之前一直沒給他們回信的縣日報社的記者。
海味品加工廠舉辦試車儀式這天,南灣縣分公司和公社漁業基地的幾個主要領導都承諾會來出席儀式。
上午九點多,大瓦房的所有職員便帶著從生產隊借來的鑼鼓嗩呐秧歌隊,等在了瑤水村的入口處,迎接領導們的到來。
最先在村口出現的,是距離瑤水最近的公社苗書記一行人。
見到有領導騎著自行車進了村,秧歌隊的嬸子大娘小媳婦們就在李英英的指揮下,齊齊迎上去歡迎。
被婦女們揮舞的扇子和綢布撫到臉上身上,苗書記仿佛進了什麼盤絲洞,狼狽地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
等在旁邊迎接領導的大瓦房眾人,見到這個場麵都掩嘴直樂。
苗書記憋得臉都紅了,在人群裡尋摸了一圈,瞅準站在後麵的項小羽,就招呼道:“小毛,你在後麵偷樂什麼呢!趕緊過來給我扶著車子!”
項小羽再也忍不住了,放肆地哈哈笑著跑過去幫他扶住車把,欠欠兒地問:“三舅,你對我們的歡迎儀式還滿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