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項小羽開始後悔剛剛的演技爆發了。
或許是她嫌棄的表情過於真實,以至於坐在她旁邊的幾個姑娘一直在試圖幫她遠離宋恂……
“小羽,我們這邊還有些地方,你要不要挪過來一點,咱們湊近了聊聊天呀!”賈槐花不斷衝項小羽使眼色。
“不用了,你們那邊已經很擠了。”項小羽隻想將事情趕緊翻篇,轉移話題問,“槐花,你去縣裡乾嘛呀?現在置辦年貨有點早吧?還沒到小年呢!”
“不早不早,我姐剛生了娃,我娘在家帶孩子呢,今年家裡的年貨得靠我和嫂子置辦,得提前忙年啦!”提起她姐和新出生的外甥女,賈槐花瞬間來了精神,“小羽,你去看過我外甥沒有?長得可好看了!”
項小羽忙點頭:“看了看了,長相隨了徐知青!還是桂花姐有眼光,這個女婿招得好!”
“對啊,全村也找不出第二個像我外甥這樣的!我爹娘都說,咱們瑤水村幾十年都沒出過這麼俊的孩子!又白又漂亮,那個眼睛鼻子嘴呦……”
項小羽聽她滔滔不絕地炫耀外甥女,一麵點頭附和,一麵分心去偷瞄身旁的宋恂。
不就是個漂亮娃嘛,有啥了不起的!我們小宋哥比徐知青還俊呢,到時候我家的娃比你們的還漂亮呐!
與宋恂帶著詢問的視線對上,項小羽下意識綻開笑臉。
不過,想到馬車上還有一圈電燈泡,她笑到一半就將翹起的唇角硬生生拉平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宋恂:“……”
這個戲就有點過了吧?
之前主動與宋恂拉呱的嬸子見他被項小羽針對,忙圓場問:“小羽,你怎麼自己坐車去縣裡?你娘不陪你一起來置辦年貨啊?”
“買年貨的事用不上我,”項小羽道出提前想好的說辭,“我今天有空,到縣裡看看項前進那臭小子去!”
“哎,你家前進今年過年能回家不?這孩子真是出息了,居然還能到縣裡去拜師學習顛大勺!”
項小羽謙虛:“人家大師傅還沒收他當學徒呢,現在隻能在食堂當個幫廚。我們都交代他要好好表現,爭取早點成功拜師,學門手藝。”
“可不是嘛,咱農村孩子能有個這樣的機會,多不容易呀。”那嬸子主動問,“聽說這個機會,還是小宋幫忙聯係的?”
項小羽偏頭瞅了眼目視前方,好似什麼也沒聽見的宋恂,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於是,嬸子們紛紛回給她不讚同的眼神,“那你家可是占了大便宜!”
人家幫你家那麼大的忙,你這孩子咋還對人吹胡子瞪眼的呐?
雖說他的成分有些問題吧,但他已經跟問題的源頭斷絕父子關係了。
那就不能再像針對階級敵人似的,針對小宋了呀!
像是也察覺到這樣過河拆橋不太好,項小羽勉強衝他擠出一個笑臉,沒什麼誠意地說:“給我家項前進找工作的事,當初多虧宋同誌幫忙,謝謝啊!”
宋恂繼續目視前方,表情和語氣都淡漠極了,“不用謝,你少瞪我幾眼,我就知足了。”
偷聽的眾人:“……”
這也太耿直了。
隻是瞪他兩眼而已,居然就被當麵拆穿了!
怪尷尬的。
項小羽卻險些笑了場。
聽上去好像有點委屈呢!
“我哪敢瞪你呀?”她在馬車上環視一圈,賭氣似的意有所指道,“真是從沒見過你這樣小心眼,還愛記仇的男同誌,一點不給女同誌留麵子!”
所以女同誌們可千萬彆欺負我小宋哥!
小心他讓你當眾下不來台!
*
吹了一路冷風,又聽了一耳朵八卦後,馬車終於在縣城汽車站附近停下了。
“三點鐘返回,大家都注意點時間!”車把式叮囑眾人。
“叔,咱今天晚點返程唄!”賈槐花鼓動道,“今天縣文化團會在百貨商店旁邊搭台子唱戲,聽說可熱鬨了。讓大家看完演出再回去吧!”
“就三點鐘集合!演出有啥可看的?”車把式每個禮拜都來縣裡,早就看過那個演出了,“冬天黑天早,我可不想趕夜路。”
幾個姑娘勸不動他,唉聲歎氣地抱怨一通,便趕緊抓緊時間往百貨商店的方向跑。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宋恂才說:“叔,我來這邊辦事的,晚上自己回去,你不用等我了。”
雖然不知道他要乾嘛,但緊隨其後跳下車的項小羽也舉手說:“我也不坐馬車了,好不容易來趟縣裡,我得多轉轉,下午我自己坐汽車回去。”
說完就與車把式揮揮手,緊跟著宋恂跑了。
“小宋哥,你怎麼突然反悔不坐馬車啦?”
宋恂斜她一眼,不作聲。
“我問你話呢?”馬路上人來人往的,項小羽注意保持距離,隻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還在記仇,不想說話。”宋恂故作冷淡。
“記什麼仇?”她稍稍卡殼一瞬,便想起來自己在馬車上說過的話,咯咯笑道,“我那是唬弄她們的!你還當真啦?”
她四下觀望片刻,瞅準目標,將人拽進了岔路上的一個狹窄胡同裡。
幾米之外是主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而這個角落就像是真空地帶,一個人影也沒有。
宋恂半推半就地跟進去,正想問問她又搞什麼把戲,便感覺自己腰上一緊,倏地被一團紅彤彤從身前抱住了。
“我那是在提醒大家呐,彆以為你是好欺負的!萬一你跟她們計較起來,容易讓人下不來台。”項小羽抱著他的腰,仰臉笑,“雖然我不想讓你跟那些姑娘接觸吧,但是看到她們躲得那麼遠,我又感覺好氣啊!”
“傻。這有什麼好氣的……”
“所以嘛,我小宋哥一點也不小心眼,一點也不愛記仇,沒人比你更大度啦!”項小羽拍馬屁的技能嫻熟,深覺對付小宋哥這樣的,沒什麼難度,簡直手到擒來,“我就知道你不會計較才那麼說的,我們小宋哥……”
盯著她不停叭叭叭的小嘴,宋恂走神地想,她最近好像確實被捂白了一些,唇色也有點淺,不知是被凍的,還是原本便如此。
不過在他的印象中,應該是比現在紅潤一些的。
盯的時間有點久,宋恂的喉嚨不自覺吞咽了一下,情不自禁低下頭去。
含住。
世界終於清淨了。
唇瓣有點涼,想來唇色淺淡應該跟氣溫有些關係吧?
……
與之前的蜻蜓點水不同,這次的吻綿長而細膩。
幾米開外就是車水馬龍,而自己正抱著宋恂在偏僻的胡同裡親熱,項小羽光是想一想,就緊張得雙腿發軟,兩頰滾燙。
即便她再是大膽,也從沒設想過這種場景啊!
艱難地與他分開,項小羽將腦袋抵在他胸前,偷偷地小口吸氣。
呼吸漸勻之後,難得羞赧地小聲問:“你怎麼突然在馬路上親我呀?”
宋恂的胸腔仍在劇烈激蕩,抬手覆上她的發頂揉了揉。
“小宋哥,”項小羽自己還頂著一張大紅臉,但是不妨礙她嘲笑宋恂,“你的心跳好快哦,隔著外套都能感覺到!”
“嗯。”聲音喑啞,宋恂清了清嗓子。
“你乾嘛突然親我呀?”項小羽鍥而不舍地追問,非得問出個答案不可。
“看你好看。”
項小羽趴在他胸口哧哧地笑:“你是不是被我的美色迷住啦?”
“嗯。”宋恂樂,低頭在她的發頂印了一下。
“我就說嘛……”
項小羽後麵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
不遠處突然斜插進來一道嚴肅的女聲:“哎,那個紅棉襖!你們倆乾什麼呢?”
項小羽噌地掙開宋恂的懷抱,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炸著毛彈開。
眼瞅著那個戴紅袖箍的老太太氣勢洶洶地快步跑過來,與他們的距離越拉越近,她不知所措地僵立在原地,拚命思考一會兒要怎麼應付盤問。
“傻站著乾嘛呢!趕緊走!”宋恂牽起她的手,將人往熙攘的主路上帶,“你還跑不過一個老太太?”
“啊!快跑快跑!”
項小羽反應過來以後,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跟著他悶頭跑。
臨到胡同口時,回頭瞅瞅明顯精力不濟,卻仍是緊追不舍的老太太,她停下來喊:“大娘,年輕人的事您就彆瞎操心了!我們是正經談對象的,您快彆追啦,停下歇歇吧!”
“趕緊站住,你們是哪個單位的?工作證給我看看!”老太太停下來喘著粗氣問。
“哈哈哈,誰出來逛街還帶工作證呀!我們先走啦,”項小羽衝著老太太拱了拱手,“給您拜個早年!”
說完就拉著宋恂顛兒了。
聽著老太太一直在身後喊“那個穿紅棉襖的”,項小羽抱怨:“下次可不敢穿這麼鮮亮的衣裳出門了,乾點壞事就被人揪著不放,她咋不喊‘那個穿黑棉襖’的呢?”
穿黑棉襖的宋恂,沒什麼形象地邊跑邊樂,“你就知足吧,得虧遇上的是個老太太,要是碰上那腿腳好的,咱倆現在就是一起背《語錄》的下場。”
項小羽氣惱地抓狂:“哎呀,你聽聽,她還在喊我呢,真是丟死人啦!”
*
短短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兩人的心情經曆了大起大落,剛親親抱抱甜蜜了一會兒,就差點被糾風隊的老太太逮個正著。
為了撫慰“紅棉襖”受傷的幼小心靈,宋恂將人拉去國營飯店,好好搓了一頓。
項小羽吃著餛飩,突然想起之前的事,便問:“咱倆沒騎自行車,又不坐隊裡的馬車,下午怎麼回去呀?”
“一會兒去百貨商店直接買輛自行車回去。”
“啥?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早說呢?”項小羽停下動作問。
自行車是多大的物件呀,哪是說買就能買的!
不得提前合計合計,準備好錢票打聽好行情再出手?
“現在說也不晚,我之前跟你提過吧,得買輛自行車了。”宋恂往火燒裡塞滿紅燒肉,遞給她,“我整天往返公社和生產隊,沒有自行車實在是不方便。”
最近每次要用到自行車的時候,他就開始懷念大瓦房的那輛飛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