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英早就想換工作了。
與陳猛長時間共事以後, 她終於參透了一個道理——寧可給乖人背包袱,不可給笨人出主意。
兩輩子加起來,除了在家庭小作坊的初創階段, 她從沒這麼心累過!
過年前, 加工廠收到了港島林老先生發來的電報,從廣交會上采購的那批魚罐頭賣得不錯,瑤水村牌已經在港島漸漸打開銷路了。
林老先生想要再與他們簽一個七百箱的訂貨合同。
這是多讓人振奮的消息啊, 原本瑤水這邊直接與省出口公司報備一聲,就可以準備生產事宜了。
可惜,陳猛不同意。
他為人謹慎慣了, 將這個突如其來的港島出口訂單, 從公社彙報到縣裡,又從縣裡報到總公司,層層上報後, 再由總公司聯係到省食品出口公司, 最後將任務下達到瑤水支公司。
彙報的中途又恰好趕上過年,所以他們隔了半個月才正式給港島回了電報。
人家差點以為他們不想做這個生意了!
有了這份七百箱魚罐頭的訂單,李英英覺得是時候增加一條生產線了。
然而陳猛又以外貿訂單風險大,訂貨不穩定為由,提出了反對意見。
兩人最近因為購置生產線的問題, 溝通多次卻毫無結果,連給他們當和事佬的賈紅梅都嫌煩了。
所以, 昨天突然聽聞了糕點廠在全公社聘任廠長的消息後,她當機立斷地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跳槽。
她沒有時下那種捧上一個鐵飯碗就要捧一輩子的覺悟,沒必要與一份不稱心的工作綁定終身。
宋恂沒問她怎麼突然想要從海味品加工廠跳出來, 隻聽項小羽偶爾透露的隻言片語, 也能猜到她與陳猛不合拍。
平心而論, 李英英的工作能力是十分突出的,當初加工廠剛剛成立時,對方的加入給他節省了不少精力。
糕點廠去市裡建分廠的設想說起來簡單,但是真正實施的過程卻需要步步為營。尤其是這裡麵還涉及到農村人口流入城市的問題。
既然要製作酥皮糕點,就勢必要將廠裡的糕點師傅帶去城市一部分,可是工人中又有很多人是生產隊的社員。如何拿到市裡各單位的批文,協調這其中的關係,還是很考驗廠長的手腕的。
從公社裡挑一個政治過硬,會說普通話,熟悉建廠流程,不打怵與市級單位打交道,又有領導經驗的人並不容易。否則完全可以從糕點廠內部提拔一個副廠長。
李英英確實有些能力,不過,她的情況又比較複雜。
知青上山下鄉時提出的口號就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支持農村建設,培養社會主義新農民。
海味品加工廠被建在瑤水村的地界上,所以她去加工廠當廠長還勉強算得上建設新農村。
但是糕點廠招聘的這個副廠長是要去市裡工作的,若是錄用了她,那和讓她直接回城有什麼區彆?
這些事宋恂隻在心裡想想,並沒與她多談,“糕點廠副廠長的人選問題,由人事組的王永祿組長負責。你去人事組問問關於知青的政策吧。”
他扭頭對一旁的朱巧珍說:“小朱,這是漁業公司海味品加工廠的李廠長,你幫忙把她送到王組長那裡去。”
隨後李英英就被帶去了人事組。
人家王永祿就比宋恂直接多了,聽了她的來意,乾脆地搖頭拒絕。
“李廠長,你是知青,戶口已經落到生產隊了,在生產隊裡乾啥我們管不著。但是這次公社要聘任的這名副廠長是要到市裡籌備建廠事宜的,你要是長期在市裡工作,這不就是回城了嘛?”
招聘通知上沒寫去市裡建廠的內容,隻說糕點廠要招聘副廠長,李英英還是剛知道可以去市裡工作的事。
那她肯定得爭取呀!
宋恂鐵了心地給人當上門女婿,她現在死守在瑤水村毫無意義。
“王組長,我是首都人,要想回城也是回首都。去海浦市工作算什麼回城?”李英英的話裡帶著點驕傲。
“甭管回哪裡,隻要進了城市,就算知青回城了。”王永祿擺手拒絕。
李英英據理力爭:“我的戶口還在生產隊,隻是去城市工作,領的還是咱們公社的工資和口糧,怎麼能算回城呢?這頂多是長期出差吧?”
王永祿蹙著眉頭沒作聲。
“何況在去年的全縣三乾會上,縣領導還特彆強調過,要給予插隊三年以上的女知青政策傾斜,在社隊集體企業中為女知青預留工作崗位。我插隊已經將近五年了,難道還不能被公社一視同仁?”
王永祿仍是沉吟著沒說話。
縣裡的馮主任確實提過照顧女知青的要求。但前提是,女知青需要插隊三年以上,且已經在生產隊結婚紮根兒了。
這位李副廠長可是未婚的。
而且這個政策傾斜也是傾斜給那些沒有工作的女知青,你都已經當上副廠長了,就彆碰瓷政策了吧。
不過,想到人家女同誌已經來農村插隊五年了,王永祿沒忍心駁斥。
他收下了李英英帶來的那份精心製作的簡曆,暫時沒給準話,“李副廠長,你的事我們已經了解了,公社領導會認真考慮副廠長人選問題的,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工業辦這邊前腳剛送走了一位知青李廠長,後腳又迎來了一位知青馮廠長。
公社從縣製衣廠運回了三百多台織襪機以後,剛過完年就將織襪廠操辦了起來。
正廠長是一位有創辦手工社經驗的老同誌,副廠長就是這位王莊生產隊的知青馮培芸。
她之前想要帶著生產隊裡的幾個女知青開旅館,多次來公社跑批文無果後,借著縣裡關注女知青權益的這股東風,爭取到了織襪廠的副廠長一職。
最近正在公社裡招兵買馬,忙得風生水起。
“宋組長,忙著呐!”
宋恂一見到她就頭疼,心裡時常後悔當初推薦她當這個廠長。
這馮廠長實在是太能說了,隻要沒達到目的,就能一直在辦公室裡乾耗著。
“馮廠長,有事你就直說吧,看你把我們組長嚇的。”朱巧珍知道她有長篇大論的習慣,還好心地給她倒了杯水。
鄭孝娘已經躲出去了。
“嗬嗬,工業辦就是我們這些廠長的娘家,有問題就找工業辦,尤其是找宋組長,肯定是能幫我們解決問題的!”馮培芸笑眯眯地給宋恂戴高帽。
“馮廠長,這次的事不簡單吧?”宋恂問。
恭維話含量超標。
“還行還行,就是想給我們廠的知青同誌申請幾間單身宿舍!”馮培芸語氣隨意得好像在要兩顆大白菜。
“公社哪有單身宿舍給你們?”
“沒有單身的,集體宿舍也行。”馮培芸解釋道,“我們廠已經正式開工了,女同誌們幾乎每天都要早出晚歸。徐大姐給我們接回了為縣百貨商店供貨的訂單,這幾天大家的乾勁兒特彆足,經常加班到很晚。宋組長,你看我們廠都是女工,每天走夜路實在太不安全了!何況整天走路往返於公社和生產隊,也實在是耽誤時間。”
知青們有自己的顧慮,剛開始上班時興許是安全的,但是時間長了,就容易讓人摸清她們上下班的規律。
每個生產隊都有幾顆老鼠屎,女知青們必須謹慎考慮自己上下班的安全問題。
宋恂無奈道:“馮廠長,你可能有所不知,連我本人也是整天往返於公社和生產隊之間的,每天來回十公裡。公社沒有現成的宿舍提供給咱們。”
要是有房子,他早就申請房子了。
反正項小羽馬上就要來公社上班,以後如果能住在公社,他們上下班也方便。
秦川插話說:“公社裡多少年都沒蓋過新宿舍了,老宿舍裡又沒人搬出來。你要是想給女工提供住宿,隻能廠裡自己蓋房。”
“我們現在要是有能力建房,誰還往工業辦跑啊!”
襪子還沒織出幾雙,連買織襪機的錢還欠著公社呢,哪裡有錢蓋宿舍。
“你們廠一共有多少需要每天往返生產隊的女知青?”宋恂問。
“四十多人吧,剩下的女工都是本地社員。”
“這些女知青來自多少個生產隊?”
“主要集中在五個生產隊,這五個生產隊的女知青都是最早來插隊的,有的已經下鄉五六年了,人員還算比較集中。不過,還有一個五星大隊的知青,廠裡隻有她是每天獨自走路上下班的,我還挺不放心她的。”
朱巧珍蹙著眉說:“獨自一人走路往返確實不太安全,應該讓她借輛自行車。”
“廠裡倒是有幾個騎自行車上下班的,但人家也得用車呀!自行車在生產隊裡是金貴玩意,誰能輕易把車借給她?”
宋恂琢磨片刻說:“我原來在省城上班的時候,廠裡都是有通勤車的。給家遠的同誌規劃一條通勤線路,每個月發通勤車票。”
“咱在農村哪有這個條件啊?”馮培芸苦笑。
“隊裡不是有馬車和驢車嘛,要不就由你們廠領導出麵,跟生產隊租用畜力車,在每天一早一晚的固定時間,接送隊裡的幾個知青上下班。費用由知青出,或者由工會出,你們自己商量吧。”
“五個生產隊,得租五輛馬車呢,這每個月的開銷可是不小。”馮培芸咂舌。
“先以女同誌的人身安全為主吧,左家門公社那邊剛出了一個柳知青的事,咱們還是得引以為鑒。”宋恂寬慰道,“大家乘車往返以後,至少可以節省一個小時的時間,你讓女工們多織幾雙襪子,就賺出通勤車的費用了。”
襪子的價格那麼貴。
馮培芸咬咬牙,拍板道:“就這麼乾!我今天就安排下去,讓女知青們先去跟生產隊的乾部們談,談不攏的再由廠領導出麵,要是我們都談不攏,就得由工業辦……”
宋恂打斷道:“馮廠長,咱們生產隊乾部也是很有覺悟的,不隻咱們擔心女知青的人身安全,他們肯定也不放心。隻要知青們主動提了,交通費也價格合理,大隊乾部不會不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