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當然不會將《高中數學》送給劉煥陽,畢竟兩人關係還沒到可以互送這種書親密程度。
他與項小羽商議以後,除了走正常流程隨份子錢,還打算用自家新買照相機,拍一組婚禮相片送給新人。
當初他們結婚時請攝製組幫忙拍攝相片,時常要被項小羽翻出來翻看回憶。
她覺得拍攝一組婚禮相片簡直太有紀念意義了,隻有這份賀禮才勉強能配得上方芳送自己那份禮物。
夫妻倆興衝衝地合計了一通如何給新人拍照,不過,婚禮當天,項小羽被道士爹以孕婦不宜出席新人婚禮為由,扣在了家裡,最終隻能由宋恂作為家庭代表獨自前往。
劉煥陽雖是在縣委大院工作,但這次婚禮舉辦地點被定在了方芳單位內。
縣製衣廠職工食堂飯菜水平在縣城是出了名高,連縣委領導在招待客人時,也要請食堂萬師傅過去幫忙做菜。
宋恂先按照媳婦給地址,去了一趟劉煥陽新房,將份子錢送上後,跟他說了會幫忙在婚禮上拍照事情。
“宋哥,那今天就麻煩你了。”劉煥陽握上他手,一臉喜色地說。
他談戀愛談了六七年,終於要將人娶進門了,整個人都容光煥發。
不過,他是家裡獨子,父母雙方親戚也不多,來參加婚禮大多數人,都是同事同學朋友,所以能幫著招待客人親戚並不多。
宋恂見他家裡環境有些混亂,而且來客還都是陌生麵孔,便問:“你單位同事是直接去製衣廠食堂,還是來家裡?”
“婚禮在那邊舉辦,已經跟大家約好了,都直接去食堂。”
宋恂點頭說:“那你安心在這邊招待客人吧,我去食堂幫你看看席麵,招呼一下同事。”
他是已婚人士,本就不能跟著新郎去迎親,所以還不如去婚禮現場幫他支應一下。
他也看出來了,男方這邊人手不太夠。
劉煥陽再次道謝,親自將宋恂送出了門。
他之前參加彆人婚禮時候不覺怎樣,如今自己辦婚禮了,才覺出朋友多幫手多好處。
宋恂帶著照相機去食堂時候,還不到十點,裡麵隻零星坐著十來個人。
劉煥陽所在政工組宣傳辦趙副主任站在門口,幫他接待來往同事。
“趙主任,辛苦啊。”宋恂笑著跟他招呼,“您這領導當可真是沒得說了。”
“哈哈,不幫忙咋辦,這小子是家裡獨苗苗。娶媳婦這麼大事,咱總得幫著支應起來吧!”
宋恂笑著點頭:“那您忙,我去裡麵幫忙看看席麵什麼。”
“誒誒,多謝啊!”趙主任知道他跟劉煥陽挺熟,偶爾能在他們縣宣傳辦看到宋恂過來找小劉說話。
宋恂擺擺手,往食堂裡走。
透過打飯窗口,能看到後廚師傅們忙碌身影,他過去與萬師傅和項前進打聲招呼,得到萬師傅從窗口裡伸出來炒菜鐵勺,上麵放著兩塊紅光油亮紅燒肉。
宋恂一樂,拈起那兩塊肉塞進嘴裡,給他豎個大拇指。
開席時間定在中午,大家都是奔著吃午飯來,所以這會兒賓客並不多。
宋恂幫忙張羅著將酒水喜糖擺上飯桌,十張桌席麵已經布置好了,隻等著飯菜上桌。
正打算找個地方坐下歇會兒,回身時卻見旁邊一張桌子上,有個老爺子麵前擺著三個大饅頭,一碗紅燒肉和一碗炸小魚。
席麵還沒開始,人家已經從後廚叫來了飯菜,自己先吃上了。
察覺到他視線,那老爺子抬起一張圓臉望過來,笑眯眯地問:“小夥子,忙完了一起吃點啊?等著開席還得好幾個小時呢,這誰受得住!”
這年頭有些人為了在婚宴上吃回本,都是空著肚子來吃席。
不過劉家開席時間比較晚,這老爺子恐怕是餓得等不及了。
宋恂大清早從瑤水趕到縣城,折騰了一上午確實有點餓了,反正都是吃席,早吃晚吃都一樣,他也不客氣,坐過去就拿起了一個大饅頭。
吃了兩口菜,他才有心思打量對方。
這老爺子穿著一件洗得發白舊棉襖,腦袋上是一頂跳了線毛線帽子,這副打扮不像是縣委大院人,但是雙方親戚早就已經提前去新人家裡幫忙了。
他不由懷疑,對方興許不是來參加婚禮。
“中午才開席呢,您這會兒來有點早了。”
“嗬嗬,我原本沒打算在這邊吃席。我這把老骨頭了,受不住吵鬨,隻想著把份子錢送了,觀完禮就走。結果大師傅手藝挺好,聞著香味我又不想走了,先吃一頓再說。”老爺子似乎不想多談,瞟一眼宋恂放在桌子上照相機問,“這照相機能借我看看不?”
宋恂用空著手將照相機推了過去。
“唔,”老爺子打開皮套,看到商標後嘀咕,“我以前也有一台這樣海鷗4A。”
“大爺,這照相機已經更新換代了,現在賣是海鷗4C。”
“嗯,外觀上確實是有些差異。”老爺子對著照相機仔細觀察片刻,在機身上撫了撫問,“海鷗牌照相機可不好弄,你買這台照相機不容易吧?”
宋恂“嗯”了一聲,“托大學同學在上海買,咱們這邊彆說海鷗了,連彆牌子也沒有。”
萬雲慶手藝確實好,一道普普通通乾炸小魚也做得外焦裡嫩,酥脆鮮香。
宋恂忍不住又撚了幾條。
那老爺子聞言抬頭在宋恂身上打量兩眼,詫異問:“你還是大學生呢?咱們這邊大學生可不多見,你是哪個學校?”
宋恂報了一個校名。
“哦,那你可能是學工科,哪個係啊?”老爺子擺弄著相機隨口問。
“船海係。”
“嗯,那你應該是馮紹維學生,他現在還教書嗎?”
“馮教授是我們係主任,我畢業時候他已經不給學生上課了。”宋恂聽出點門道,放下筷子問,“大爺,您也是我們學校?”
那大爺還盯著照相機打量,頭也不抬地說:“算是吧,我上學那會兒學校還不叫這個名兒,那會兒叫南洋大學。”
沒想到能在一場婚宴上,碰到一位年紀這麼大校友,宋恂不由好奇問:“您當年是哪個係?”
“嗬嗬,說了你也不知道,聽說現在已經被並入彆學校了。”對方將照相機重新放回桌麵,慢悠悠道,“最開始是學物理,後來去了實體經濟研究組。那會兒馮紹維跟我是同班同學。”
宋恂又隱晦地在對方身上瞄了兩眼。
幾十年前他們學校研究組成員,就是最早研究生,按理說,有這麼硬學曆背景,這會兒最少也應該像馮教授似,要麼是知名學者,要麼是一方大員了。
可是看這位打扮,真不像是混得好。
不過,有些人比較樸實低調也是有可能。而且這年頭某些事也實在是不好說,他若真是某個大學教授,估摸著現在際遇應該是與馮教授差不多,其實並不怎麼體麵。
思及此,宋恂也不去過多探究對方身份了,問多了不免掃興。
他沒再打聽對方情況,又去窗口跟項前進要了兩碗菜以後,跟這位老爺子一邊吃,一邊說起了自己當年在學校裡一些趣事。
其中不免就要談及學校裡師長和同學。
“馮教授給我們上大一普通物理,不過他老愛拖堂,兩節課之間隻有十五分鐘休息時間,但是教室離得特彆遠。他一拖堂,我們就得百米衝刺跑去上下一節課。當時學風比較開放,我們班有同學去校長室把他告了。再上課時候,馮教授當著大家麵做了自我批評,結果下課以後他仍是照樣拖堂。同學們去告了好幾次,不見效果,隻能放棄了。”
“哈哈哈,他是個慢性子。我們上學那會兒,他就是做什麼都慢。吃飯交作業都是最後一個,沒想到給學生上課,也是最後一個下課。”老爺子在他花白頭發上捋了捋,搖頭歎道,“這個老馮,慢性子毛病一輩子也改不了啦!”
他在宋恂那張英俊側臉上瞄了兩眼,冷不丁地問:“你是男方還是女方同事啊?”
宋恂笑著解釋:“我媳婦是方芳好朋友,她懷孕了不能來參加婚禮,隻能由我代為出席了。我算是劉煥陽朋友和同事吧,在團結公社工作。”
對方不知想到了什麼,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瞄一眼手表,已經快十一點了。
他將吃空碗碟歸攏到一起,起身道:“你幫忙把這些拿去後廚吧,我先走了。”
“您不觀禮了?新人馬上就要來了。”宋恂一怔,在食堂吃頓飯就走,這位果然不是來參加婚禮。
“那麼多人湊在一起太吵了,我年紀大了,受不了嘈雜。”擺擺手就要往外走。
宋恂心說,年紀也不算很大吧,既然是馮教授同學,頂多也就六十出頭。
聽他這話裡意思,好像七老八十了似。
不過,人家執意要離開,他也沒有阻攔理由,隻好起身道:“那我送送您吧。”
“不用送,你忙吧,婚禮上還有不少事呢,你帶著相機來,是要給新人拍照吧?”
“嗯。”宋恂將人送到食堂門口,遲疑了一瞬還是問,“您怎麼稱呼啊?”
他其實還想跟對方打聽點事。
老爺子扭頭在他身上瞟了兩眼,沉吟片刻說:“你要是想找我,就來市圖書館吧,跟門口說找老袁就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