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報名參加的航海模型比賽,是被劉潤田剔除出名單,直接放棄的項目。
聽都沒聽過的項目,讓人怎麼參加?
這會兒見宋恂竟然主動選了一個這樣冷門的項目,劉潤田本想問問這個比賽是怎麼回事,不過,隻聽宋恂講了開頭,他就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握著筆在航海模型一欄後麵填上宋恂的名字,便起身告辭了。
實際上,不隻劉潤田,留在屋裡的項家三口,也是滿頭霧水。
“小宋,那個航海什麼的比賽,是乾啥的?怎麼比啊?”苗玉蘭拿了一個饅頭給他,“參加足球比賽和跳高比賽多好啊,這兩個肯定比航海什麼的簡單嘛。你都沒出過海,咋跟人比賽?我看這個比賽,讓你爹或者你大哥去還行。”
“不用上船,站在岸邊用無線電遙控就可以了。””宋恂好笑地解釋,伸手比劃了一個大小,“比賽用的船隻有這麼大,都是參賽者自己做的。”
苗玉蘭似懂非懂地點頭,“我還以為要讓你們出海呢,那可不行,太危險了,還不如跳高呢。”
聽了苗玉蘭的話,裡屋的項小羽發出嘎嘎嘎的鴨子笑聲。
“就是就是,你就去參加跳高嘛!”項小羽高聲攛掇,“跳高多好啊,省運會是什麼時候舉辦?等我出了月子,還來得及參加不?”
“省運會得等到上秋才能開呢,現在都是各市的選拔賽。”項遠洋就是公社的其中一個籃球替補,早就打聽清楚了運動會的事。
“小宋哥,你參加跳高吧!”項小羽衝著外麵喊,“到時候我帶著照相機去給你拍照,拍下你跳高的英姿!”
被她這麼一喊,原本睡得好好的吉安和延安,突然哼唧了兩聲。
項小羽下意識閉嘴,屏住呼吸。
可惜還是晚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這倆娃同時動了動嘴巴,沒過幾秒就扁著嘴一塊兒哭了起來。
“……”
“娘,小宋哥!你們快來看看,這兩隻又哭啦!”項小羽衝著門外喊。
吉安和延安不哭的時候,母子三人一直相處融洽,項小羽還經常偷摸啃小哥倆的手指頭和腳丫子。不過,這倆孩子一哭,她就麻爪了。
宋恂讓丈母娘繼續吃飯,自己起身進了裡屋。
“你趕緊抱抱他們。”項小羽靠坐在床上指揮。
宋恂將包著紅繈褓的吉安從搖床裡抱出來,放在懷裡搖了搖,而後坐到床上,又單手推著搖床晃了起來。
過了將近一分鐘,哭聲漸漸停止了。
項小羽一臉豔羨地盯著他將兩個兒子哄好,低聲嘟噥:“這小哥倆人不大,脾氣還挺大的。我隻是稍稍提高一點聲音而已,就哭起來沒完。”
“下次要是再哭,你晃一晃搖床就行了。劉二喜他大伯做的這個搖床還挺輕便的,你稍微用點力,搖籃就晃起來了。”
項小羽看著他將安靜下來的吉安重新放回搖床裡,小聲問:“搖床一晃,他們就能睡著,你說這兩隻是不是暈船呐?”
宋恂哪知道他兒子是不是暈過去了,在她臉蛋上掐了一把問:“你怎麼總是一隻兩隻的叫他們?”
“哎,你不懂。”項小羽歎口氣,“大寨剛生下來的時候可壯實了,咱家這兩隻跟大寨一比,就是大鵝跟鴨子的區彆,太瘦小了。我這樣叫可以讓他倆長得壯實點,像兩隻小豬仔似的。”
“咱爹告訴你的?”宋恂問。
彆是他老丈人的什麼獨門催肥秘籍吧?
“不是,我自己琢磨的。”項小羽在兩個兒子的小臉上端詳片刻,愁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胖一點。”
“慢慢養吧。宋恒和宋悅出生的時候比他們還小呢,兩個人加起來還不到九斤,咱家這兩個好歹比他們小叔和小姑強點。”宋恂在她頭上安慰地撫了撫,“你晚上吃的什麼?我再給你弄點吃的去。”
“快彆了,”項小羽受不了地說,“我娘燉了好多湯湯水水的,一天喂八頓,我現在什麼也吃不下了。”
“要是奶水不夠,就讓他們吃奶粉吧。錢小六郵寄的那兩罐奶粉還沒喝呢。”宋恂拍拍上衣口袋說,“喝完了咱再買,奶粉票夠用。”
項小羽有些彆扭地小聲說:“哎呀,你彆操心了,不夠吃我就跟你說了。餓不著你兒子!”
她不想再繼續有關奶水的話題,生硬地轉移話題問:“你做那個模型,是不是得花錢啊?”
宋恂的視線在她的海魂衫上打個轉,順著她的話說:“得花一點。”
“你看你,參加個比賽還得自己往裡麵搭錢,還不如去跳高呢。即便跳得不好,也算是完成了公社的任務。”項小羽雙臂環胸,慫恿道,“要不你去跳高吧,否則要是花了錢還拿不到名次,總覺得有點吃虧。”
宋恂笑了笑,沒說話。
“你笑什麼呢?不許笑,也不許看。”項小羽單手去捂他的眼睛,另一隻手還保持著抱臂的姿勢。
“我不看。”宋恂笑著問,“你幾點鐘給他們喂的奶?要不我把他們弄醒吧?省得你難受。”
“哎呀,不用你管,你彆吵他們。”項小羽羞恥得腳趾亂抓,從床上蹭下去,打岔說,“你讓開,我想上廁所了。”
宋恂彎腰幫她把鞋穿上,又聽她沒話找話地問:“為了接待外賓,全公社的乾部都要去參加運動會了,那些外賓到底什麼時候來啊?”
“沒準,聽外辦統一安排。”
項小羽挪下床,嘀咕道:“也不知道鄉下有什麼可看的,衣食住行各方麵肯定都不習慣,你看咱們在廣交會見到的那些外賓,一個個住高檔飯店,穿西裝打領帶,講究得不得了。到了咱們這裡,估計連鄉下的茅房都用不習慣,真是窮折騰。”
宋恂陪她去上廁所,聞言若有所思地說:“可能還真不太習慣。”
他從省城來到瑤水以後,也是過了好久,才習慣村裡的一間間“化肥廠”的。
*
項小羽無意中的一句話,算是給宋恂提了個醒。
次日去單位上班,他先去辦公室找了蕭廷芝。
“蕭書記,有個事咱們得趕緊想想辦法。”宋恂坐下就說,“咱們這邊一間公共廁所也沒有,外賓來了以後,恐怕會用不慣鄉下的茅房。”
蕭廷芝被他這奇葩的關注點鎮住了,怔了半晌才說:“外賓在咱們公社最多停留三個小時,沒準兒已經提前在市裡解決過了,未必會在咱們這裡上廁所。”
“萬一呢!”宋恂還原了一下外賓可能的行程安排,“如果不在市裡逗留,出發以後會直接去縣裡參觀,交通和參觀時間至少需要兩小時,從縣裡來咱們公社再用一小時,這就是三個小時了,在咱們公社再逗留三個小時,就是六個小時了。這麼長時間內,不可能要求人家不上廁所吧?”
縣裡也是沒有公共廁所的。
蕭廷芝這回是真抓瞎了。
鄉下茅房的情況,他們都清楚。特彆是現在已經入夏了,隔著幾十米就能聞到茅房的那股臭味,進去以後更是不得了,氨氣甚至能將眼睛辣得流眼淚。
哪怕是公社各單位的廁所也好不到哪去。
這種環境是絕對不能被外賓看到的。
來找蕭廷芝彙報報名結果的劉潤田,聞言插話說:“反正咱們公社內部也是被劃定了對外開放範圍的,到時候就跟他們說廁所不對外開放,讓他們坐車去左家門上去!”
蕭廷芝和宋恂:“::::::”
全縣也找不到一個公共廁所,去哪裡都一樣。
蕭廷芝為難地背著手在辦公室裡踱步,嘀咕道:“總不能為了接待外賓,特意蓋兩間廁所吧?”
“兩間未必夠用,那三個在參觀路線上的生產隊,也得有廁所。”宋恂提議道,“要不就讓建築營造廠給每個開放單位裝一個廁所吧,也不用太大,木質結構,留一兩個坑位的話,花點板材錢就行。”
蕭廷芝琢磨半晌,好像也隻能暫時這樣了,“這幾個廁所就專門給外賓用吧,不用的時候把門上個鎖,不然又得被禍禍得不像樣。”
“……”
建築營造廠的工人被分成了兩撥,一撥在市裡建劇院,一撥在左家門接工程,大本營隻有一個看門大爺。
所以,隻好由公社出錢,請劉二喜的本家叔伯負責製作了這幾個外賓專用的廁所。
劉家木匠們的手藝好,也很有些奇思妙想,將放在生產隊的三個單人廁所做成了樹墩子的造型,遠遠瞧見了,還以為是一截粗大的樹乾立在路邊。公社駐地幾個對外開放單位的廁所,則簡單許多,雖然隻是普通的木板拚接,卻被刷上了一層天藍色油漆,至少視覺上很乾淨。
幾個公共廁所就位後,團結公社收到了省外辦的通知。
一周以後,將有一個新聞代表團來團結公社參觀訪問,代表團是從首都過來的,成員大部分是歐洲幾國通訊社的外派常駐記者。
接到通知的公社乾部們瞬間嚴陣以待,仿佛在迎接一場大考的到來。
第一次接待外賓就是這麼艱巨的任務!
省外辦的指導員崔乾事說,記者團是他最不想接待的代表團,接待他們比接待首腦政要的難度還高。
主要是心累,生怕一個不慎就弄出一波大新聞。
時值七月,項小羽剛坐完雙月子,這幾天正在家忙忙碌碌地收拾東西,準備帶著兒子們回瑤水村。
再有一個禮拜,他們這套二十塊一個月的院子就該到期了。
“下午我們電台剛播了台風預警,再有兩三天,台風就要登陸了。那個代表團到來的時候沒準會遇上台風,”項小羽提醒道,“你還是跟領導們提一提,讓那些記者換個時間來吧,遇上台風天多危險。”
宋恂的懷裡抱著兩個兒子,跟著她在房間裡來回轉,襯衫領子和胸前的衣裳被兩個小子一人攥住了一塊。
兩個月的孩子已經能給大人一些回應了,聽到項小羽說話的聲音,吉安就鬆開爸爸的襯衣領子,偏頭去尋找聲音來源。
“參觀路線是提前一個月就定好的,我們隻能執行命令。”宋恂無奈道,“有台風的事我們早就知道了,咱爹也讓你二哥給我捎過口信。但是團結公社和左家門屬於考察的中間環節,如果取消這部分行程,後麵的安排都要做相應的調整。”
南灣縣的所有旅館招待所都沒達到接待外賓的規格,所以並沒有安排外賓在南灣縣住宿。
南灣縣臨海,自然景觀好,適合旅遊度假。說的直白一點,安排外賓來這裡,就是給他們提供一個一日遊的去處。
公社的乾部們都心存一絲僥幸,外賓在團結公社隻參觀兩三個小時,未必能趕得上台風。
項小羽放下正在收拾的包裹,回身在吉安和延安的小臉蛋上親了親,換來了兒子們的無齒微笑。
見小宋哥眼巴巴地等著,她噘著嘴隔空麼麼了兩下,又轉身回去乾活了。
宋恂:“……”
*
新聞代表團來參觀這天,如乾部們所期待的那般,並沒有遇上台風。
天低雲暗,明顯是在醞釀著一場暴雨,然而畢竟還在醞釀階段,不影響外賓參觀。
掛斷了劉煥陽從縣裡打來通風報信的電話,宋恂找到正在招呼人手調整歡迎橫幅的蕭廷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