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 128 章(1 / 2)

七零年代青雲路 鹿子草 14913 字 6個月前

宋恂沒讓兒子們收人家的戒指。

通過這幾次的接觸,他已經看出來了,老張這個人,八成是那種靠著祖上蔭庇,不事生產的。

像他這樣被解放的人員,多數是要回原單位工作的。

而老張不但沒有回原單位,還急急忙忙地低價賣房,有很大可能是他之前就沒什麼正經工作。

何況老張賣房子的時候,說得很清楚,這兩筆賣房款就是他下半輩子的養老錢了。

老張似乎看出了宋恂的顧慮,在雙胞胎的頭毛上摸了摸,說:“收著吧,伯伯還有錢呢。”

宋恂能半點不藏私地將東西還給他,讓老張對宋恂夫妻的人品相當信任。

像是那枚被雙胞胎最先找到的粉鑽戒指,其實是他父親在印度買來送給他母親的,後來他結婚,這枚戒指又被母親轉送給了他妻子。

這是他們家兩代人的婚戒。

隻一枚粉鑽的價值,就頂得上這兩棟房了。

距離宋恂給他拍電報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即便之前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這段時間也足夠宋恂去打探一下它們的行情了。

“我原本以為家裡隻有我自己了,賣這兩套房子的錢,就是我的養老錢。沒想到我父親也還好好活著呢,他手裡還有一些家財,所以我現在不缺錢。這兩枚戒指就送給兩個孩子吧,隻當是給他們的謝禮。”

宋恂與老張喝茶聊天,也從他的講述中知道了一些他家的境況。

老張的本名叫張盛源,祖籍並不在海浦,而在蘇南。

他父親年輕時跟隨祖父去上海開辦鐘表廠,並沒撲騰出什麼水花。後來自己帶著太太和工人來海浦開店辦廠,反而成了海浦盛極一時的鐘表大王。

現存的海浦地區鐘表廠和手表廠,都是在公私合營後,從張家鐘表廠的基礎上擴大而來的。

相比於父祖輩在經商方麵的成功,張盛源本人則顯得平庸許多。

他不愛製作鐘表,也不愛經營工廠商鋪。他熱衷於藝術創作,年輕時熱愛寫,寫劇本,想要自己當編劇和導演拍電影。

甚至不顧家人的阻撓,全力支持自己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也追逐夢想,當自己第一部電影的女主角。

用他父親當時的話說,要不是長在了新社會,他就是十足十的紈絝敗家子兒。

張盛源不但無心經營家族產業,而且還在他的極力勸說和撮合下,讓自家的鐘表廠和三家鐘表店成了全地區第一批公私合營的企業。他父親那會兒在海浦算是有些頭臉的人物,此事還被《海浦晚報》占用一整個版麵宣傳報道了。

這份報道,讓他們家在那些年間躲過了許多次麻煩。然而,免死金牌也有不靈的時候,遭遇更大的麻煩後,這份陳年報紙就真的不靈了。

雙胞胎排排坐在小板凳上,睜著好奇的大眼睛聽張伯伯講故事。

延安在感知彆人的情緒方麵格外敏感,聽到張伯伯語氣傷心顫抖的時候,他還跟著一起掉了兩顆金豆豆。

宋恂用手絹給聽故事聽哭的兒子擦了擦眼淚,扭頭問老張:“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自己一個人照顧你父親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家裡還有彆的親戚嗎?”

老張點頭說:“當年我們這一支來了海浦,我大伯那一支留在上海,我二叔和小姑被留在了蘇南老家。現在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長輩裡隻有我二叔和我父親還活著。不過,我二叔早在三十年前就去了港島,在那邊繼續做鐘表生意。我大伯的幾個兒子在十幾年前去了新加坡。我打算等我父親的情況穩定一些後,帶他去港島和新加坡看看,興許會對他的病情有幫助。”

延安擤了鼻涕問:“伯伯,那你以後還回不回來啦?我可以讓爸爸帶你去看《閃閃的紅星》,還可以請你玩我們的跳棋。”

跳棋是小哥倆為數不多的玩具之一,最近正在興頭上,寶貝得很,幾乎天天晚上都要擺出來玩。

他能舍得將跳棋拿出來給老張玩,連宋恂這個親爹都挺意外的。

聽了宋恂的解說,老張終於鬆開了鎖緊的眉頭,露出一絲笑意。

“伯伯還會回來的,等伯伯回來的時候,帶好吃的給你們。”老張再次摸摸吉安的腦袋便起身了。

他在空曠的客廳裡一寸一寸地睃巡,像是想要將這個畫麵永久的印刻在腦海裡。

這棟房子幾乎沒做過任何改動,打掃乾淨以後有了些他記憶中的影子。

“這兩樣東西對我的意義比較特殊,我就厚著臉皮帶走了,”老張拈起斑駁的懷表和粉鑽戒指,“以後如果再從這棟房子裡找到其他東西,就不用再通知我了,既然你們已經將房子買了下來,那麼房子裡的東西也理應是屬於你們的。”

宋恂頷首,帶著兩個兒子,目送老張離開。

對方在自家呆了將近一個鐘頭,講了張家的過往,看了房子的布置陳設,卻始終攥著那塊懷表,沒有將表蓋打開。

*

小哥倆收到的戒指的款式差不多。

宋恂雖然不太懂這些,但它們既然能跟那枚粉鑽一起被藏在地板縫裡,想來即便不是價值連城,也是有些分量的。

將跳棋給兒子們搬出來,放在客廳的地板上,宋恂發給每人十顆乒乓球,換來了被他們攥在手裡把玩的兩枚亮晶晶的金戒指。

重新將戒指放到花手絹裡包好,收進了抽屜裡。

吉安向來對自己的東西看得緊,與弟弟在棋盤上廝殺的時候,還不忘觀察爸爸打算把他的亮晶晶帶去哪裡。

察覺到他黏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宋恂索性與他商量:“這是張伯伯送給你們的老婆本,等你們長大以後才用得上。爸爸媽媽先幫你們保存著,你們要是想玩,隨時可以找爸爸要。”

吉安沒太聽懂爸爸的話,但是爸爸要幫他保存,他聽懂了。聞言便將腦袋轉了回去,重新關注起棋盤上的戰局。

這個禮拜,外貿局通過了與水產食品公司和輕工局合辦蘑菇種植基地的提議。

岑局簽下字以後,這件事基本就定下來,可以在年後實施了。

春節前的最後一個周末,宋恂沒讓媳婦往城裡跑,下了班他就帶著兒子和剛發的過年福利,回了瑤水村。

他們夫妻已經決定陪著兒子去蘇州拍電影了,所以今年他們一家無法在瑤水村過年。

宋恂是特意帶著兒子回村與老丈人一家提前吃團圓飯的。

剛進了村口,小哥倆就遇到了與他們相熟的小夥伴。

“大妞姐姐!”延安的語氣異常熱情,吉安也主動抬起手臂揮了揮。

大妞語調歡快地問:“吉安延安,你們從城裡回來啦?”

不待雙胞胎回答,便拉著身旁男人的手,對小夥伴炫耀道:“這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大學生,放寒假回來看我了!”

吉安延安乖乖跟大妞姐姐的爸爸問好,但是到底還是年紀小,根本就不懂大學生和放寒假是什麼意思,隻懵懵地望著父女倆。

大妞倒是不氣餒,她已經拉著爸爸在小夥伴間介紹一大圈了,多數小朋友都是這種懵懂表情。

她拉著雙胞胎問他們城裡好不好玩,過完年她也能去城裡玩了。

見自家的兩個小子與人家小姑娘聊得熱絡,宋恂暗道,原來他家兒子也是看臉的。

在他的印象裡,除了項大哥家的丫丫,他們好像很少跟小女孩一起玩。

唯二的兩個例外是托兒所裡的婷婷,以及眼前的大妞。

而這兩個小姑娘都有一個相同點——長相漂亮,衣著乾淨。

這個意外發現,讓宋恂這老父親的心裡有了些許微妙,這倆小子必須得好好管教,否則成為紈絝子弟的風險真是太高了。

暗自搖搖頭,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宋恂衝大妞的爸爸招呼道:“徐知青,好久沒見了,大學快畢業了吧?”

他著實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在瑤水村見到對方,按照徐知青這兩年的路數,宋恂以為他不會再重新回到農村來了。

“今年就該畢業了。”徐知青在女兒的頭上撫了撫,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學校裡的課業比較緊張,路程又遠,我平時沒時間回來。前兩年過年,我老家那邊又接二連三的出事,沒辦法,過年的時候就回了我父母那邊。事趕事都湊在一起了。”

宋恂點點頭,並不去深究他話裡的真偽。

既然能回來,那就好好過日子吧,最起碼大妞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了。彆的不說,這小丫頭確實是難得一見的漂亮孩子,如果不能從小好好培養,連宋恂這個外人都覺得可惜。

“大妞早就盼著你能回來了,如今終於一家人團圓了。”宋恂客氣道。

聞言,大妞狠狠點頭,拉著爸爸的手說:“我爸爸馬上就能回來了,以後我去學校上學,爸爸就是我的老師!”

宋恂了然地笑笑,看來徐知青要回村小繼續當老師了。

由著三個孩子又絮叨了一會兒,雙方就點點頭錯開了,大妞拉著她爸爸去下一家炫耀。

雙胞胎的心思全放在大妞姐姐身上,根本就沒記住大妞的爸爸是圓是扁,回家見到媽媽以後,摟在一起親香了一會兒,小哥倆便跟媽媽說起了大妞姐姐和她爸爸。

項小羽嘴裡嗯嗯地應著,臉上的表情卻透出一絲鄙夷。

直到兩個孩子跑進小姑的房間撒歡,她才翻出一個大白眼說:“這個徐知青真是瞎折騰,早知道要回村,還不如早點回來呢。”

“他突然回來,是不是賈支書乾了什麼?”

項小羽將書本往桌上一扔便好奇地問:“難道不應該是桂花姐乾了什麼嘛?”

“她要是有辦法,早就行動了。”宋恂拿起她的筆記本隨手翻了翻說,“她這麼多年沒去學校找,無非是還對姓徐的抱有一絲幻想,不想撕破臉罷了。”

看剛才大妞和徐知青的表現,不像是撕破臉的樣子。但是什麼舉動也沒有,就想讓徐知青乖乖回來就範,簡直堪比天落紅雨馬生角。

賈桂花不想撕破臉,那多半就是賈支書這個當老子的有了行動。

項小羽壓低聲音說:“還真是賈支書乾的!他做這件事,隻有他和我爹,還有當事人徐知青知道。我爹說,賈支書以大隊支書的身份,給工業師範學院的革委會和學生處各寫了一封信,表達了瑤水大隊對一個大學生老師的渴望,也說了徐知青已經在農村紮根,娶妻生子的事實。希望學校考慮瑤水大隊和徐知青家庭的實際情況,在畢業分配時,將他重新分配回瑤水大隊!”

“看來學校已經跟徐知青通過氣了,而且很可能會將他重新分配回來。徐知青這才不得不咬牙回來維護與媳婦和老丈人的關係了。畢竟以後還得在老丈人手底下混口飯吃。”宋恂翻看著媳婦的作業說。

項小羽嘲道:“他要是彆鬨這些幺蛾子,賈支書沒準兒還能支持他在城裡當個乾部。鬨了這一出以後,賈支書寧肯讓他回村教書,也不會再放他出去了。我估計賈支書前幾年也憋得夠嗆,等了這麼多年,直到快要畢業分配了,才給學校寫了這封信。我爹說,他往那封信上蓋章的時候,手都是抖的。被氣的!”

宋恂心說,這種事擱在哪個老丈人身上都得被氣死。

何況賈支書在隊裡的位置比項隊長還高半格,被一個鵪鶉似的倒插門女婿耍了,他能咽得下這口氣才怪。

“賈桂花不知道這件事吧?”

“不知道!”項小羽悻悻道,“桂花姐明明是個挺精明厲害的人,居然還真信了徐知青的鬼話,說什麼前幾年之所以沒回村,是回老家過年去了。他們老家連個郵電所也沒有呀?難道連封信也寄不出來?簡直是漏洞百出,滿口謊言!”

見她被氣得臉蛋紅撲撲的,宋恂無奈笑道:“彆人家的事少管,人家自己覺得這樣過日子舒坦就行。現在這樣也挺好,隻要賈支書在一天,徐知青就得盤著,管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呢。我看大妞挺高興的,拉著她爸爸到處顯擺呢。”

“真是可惜了大妞了,怎麼攤上了這樣鐵石心腸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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