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平日裡極少過問丈母娘的生意,但這次他不得不做一回惡人了。
他內心裡並不認同老太太的做法。
將幾個孩子的肖像印在包裝袋上,未必能提高多少銷量。
除非是那些國民度極高的電影明星,否則大多數消費者選購商品時,參考的並不是包裝樣式,而是這件商品是否便宜劃算。
除了能讓孩子和家長在親戚間顯擺一下,這件事幾乎沒有任何積極作用,反而會成為孩子的安全隱患。
而且宋恂也並不覺得將孩子的相片印在包裝袋上,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
他真的對丈母娘的這個決定相當迷惑……
不止宋恂不讚同,項隊長也是堅決反對的。
“你賣魚片就賣魚片,折騰幾個孩子做什麼?到時候人家吃完了魚片,咱家孩子的相片也要隨著包裝袋被扔進垃圾堆,當作垃圾一起處理,這是啥好事啊?”
苗玉蘭:“……”
她之前沒想過這些,隻是覺得反正都是花錢印包裝袋,把自家孩子們都印上去還挺有意義的。
“我在電視廣告上看到,那個“黑貓小兒酥”也把小孩的相片印在包裝紙上了,人家把孩子印上去都沒事!”
宋恂耐心跟老太太解釋:“娘,那個小兒酥原來也不是這樣的包裝,電視台幫他們請了小演員拍廣告以後,才將這個孩子的相片印在包裝上。”
“對啊,你閨女就是電視台的,去問問她就知道了!”項英雄叼著煙嘟噥,“人家那個孩子是賺錢的!但是咱家這一串孩子被你印到包裝上,一分錢賺不到不說,還得被人扔進垃圾堆。萬一真的被人販子盯上了,你哭都找不著調!”
在老伴和女婿的雙重夾擊下,苗玉蘭隻好打消用孫子相片的念頭,去塑料包裝廠購買了普通包裝袋。
與苗玉蘭同樣失望的,還有雙胞胎小兄弟。
他倆已經跟同學們吹過牛了,他們的照片會像大白兔一樣被印在包裝袋上,沒想到拍攝尚未開始,三言兩語就被爸爸和姥爺扼殺在了搖籃裡。
吉安還好,延安已經噘著嘴不高興了。
宋恂心想,兒子剛回來,還是有必要維護岌岌可危的父子情的。
“你們不是一直想開個小賣部麼?”他在延安的腦袋瓜上揉了一把說,“你們大舅媽的小賣部已經開起來了,商品還挺多的,要不要去看看?”
兩個崽果然來了精神,心思從包裝袋上抽離出來,慫恿爸爸送他們去大舅家看看。
*
次日上班的時候,宋恂順路將兩個孩子送去了漁業公司的家屬院。
這會兒船員家屬們已經全部入住了,院兒裡大清早挺熱鬨,大人孩子都提著菜籃子和飯盒出門買菜打飯。
項大嫂的小賣部就開在最靠近院門口的那個單元裡,這裡是居民們每天進出家屬院的必經位置。
有人來買東西的話,衝著露在地麵上的半截窗口喊一聲,很快就能有東西被送出來。
父子三人來到小賣部門口時,正巧碰到一個男人過來買煙。
“我說雪梅嫂子,你家這煙也賣得太貴了!”那男人接過煙還不忘調笑兩句,“再這麼下去,我連最便宜的都抽不起了。”
“來我這買煙的,都是沒有煙票的。不要煙票的煙當然會比供銷社的煙稍微貴點。”項大嫂將煙錢接過來,笑著說,“要是抽不起了,你就少抽點,既省錢又健康!我家賣煙基本不賺錢,光是煙票就搭進去好多了!要不是為了照顧咱們家屬院的男同誌,我才不進這麼便宜的煙呢!”
她去進貨的時候,五毛錢和兩塊錢的煙,用的煙票是一樣的。
既然交的是同樣的煙票,當然還是賣好煙有賺頭了。
但是項遠航不讓她賣太貴的煙。
這院兒裡住的都是船員,大家賺的是辛苦錢,隻舍得買點便宜煙過過癮。
不過小宋給他們的那點煙票已經快用完了,她以後也不打算賣成品煙了,在鄉下賣旱煙葉子比便宜的成品煙有銷路。
那男人還想跟項大嫂說些什麼,不過餘光裡瞧見帶著孩子走來的宋恂,囁嚅著叫了一聲宋經理,就揣上東西,一溜煙兒地跑了。
見到了突然出現的雙胞胎,項大嫂笑著招呼:“小丸子們回來啦?”
吉安和延安盯著小賣部的窗口看,稀罕地猛點頭。
“舅媽,我們來幫你賣東西咋樣?我倆會寫字,也會算術!”吉安輕車熟路地自我推銷。
“行啊,你們進來跟丫丫一起看店吧,我給你們做早飯去。”項大嫂招手讓外甥們進來,便對宋恂說,“你快去上班吧,兩個小子我幫你看著。”
宋恂確實著急上班,將兒子們的作業和玩具零食都遞過去,交代他們聽舅媽的話,便匆匆離開了。
“舅媽,咱家汽水多少錢一瓶呀?”吉安進了門就很有主人翁意識地詢價,還掏出本子和鉛筆站到櫃台裡進行記錄,方便一會兒幫忙賣貨。
丫丫搶答道:“小瓶一毛五,大瓶三毛!你們還想知道什麼就問我,所有的價格我都能記住!”
小哥倆在心裡狠狠羨慕了丫丫姐一把,跟姐姐湊在一起嘰嘰咕咕了好久,很用心地將貨品價格一一記錄下來。
但是他們幻想中的門庭若市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兩人進來大半天了,隻有一個來買火柴的老太太。
延安不太滿意地問:“怎麼沒人來買東西?”
“因為白天還要上班!”吉安自以為找到了理由,“等晚上下班以後就好了,就像咱們小學門口一樣。”
延安爬到梯子上,通過窗戶向外張望,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外麵人挺多的,還有人在門口賣包子和豆漿呢。”
丫丫很有姐姐樣子地將延安喊下來,叮囑他不許爬梯子,又說:“以前來買東西的人還挺多的,但是現在不行啦!”
“為啥不行?”
“我也說不好,你們自己看吧。”
原因很好找,小哥倆在床邊趴了一會兒就看出了端倪。
他們這個小賣部的窗口被門前擺攤兒的人擋住了!
這個院兒裡做買賣的人其實還挺多的。
除了項大嫂這個小賣部,還有修鞋鋪,裁縫鋪,五金維修鋪……
都是住在一樓半地下室的人家開的。
做生意很容易跟風。
其他人發現這幾戶人家可以在家裡開店,而且政府不但沒有查封,還給他們發了營業執照。於是,很多沒有正經工作的船員家屬,便也動起了做小買賣的心思。
如今每天早上都有人在家屬院門口擺攤,燒餅、油條、包子、饅頭、豆漿、豆腐腦,應有儘有。
而項大嫂的小賣部就在最靠近院門口的位置,正好被擺攤的人擋住了。
按理說既然這些小攤能吸引來那麼多買早點的人,小賣部應該也能吃到一些引流紅利才對。
可是,擺在小賣部正前方的那個攤子實在太大了。
他不但有炸油條的大鍋,還擺了兩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更誇張的是,他還自己用油布和木頭架子搭了一個簡易棚子,供食客們堂食。
這個簡易棚子一支起來,立馬就將項大嫂的半地下室小賣部遮擋得嚴嚴實實。
連陽光都照不進去。
而且這個棚子是全天在的,早上到十點炸油條和麻團,中午到下午兩三點賣鍋貼。
小哥倆等了一天,將近四點的時候,那個棚子才被拆除。
“舅媽,能不能讓那個叔叔去彆的地方擺攤呀?”吉安覺得棚子太影響他們的生意了。
“等你大舅出海回來再說吧。”
項大嫂也是沒辦法,門前擺了這樣一個攤子,擱誰身上都挺鬨心的。
但是她去跟那家人商量了好幾次,對方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然後第二天繼續擺在那裡。
原來還隻是擺放桌子凳子,現在連棚子都支起來了。
再說多了,那家的男人就不耐煩了,眼珠子一瞪還挺嚇人的。
她一個女人獨自帶著孩子在這裡做買賣,最怕惹上這種人。
所以這個攤子在她門前支了半個月了,她一直強忍著,隻等項遠航回來再說。
“等我大舅乾啥?”延安半點不帶怕的,“晚上就告訴我爸爸,讓他把那個人攆走!”
項大嫂在他臉蛋上掐了一把說:“大家都是小老百姓,擺攤就是討口飯吃的,真讓你爸把人攆走了,對你爸影響不好。”
小哥倆覺得大舅媽說得有理,所以當晚回家以後並沒跟爸爸提及此事。
但是十分詳細地詢問了漁業公司家屬院的事情,到底歸誰管理。
次日一早再次來到家屬院的時候,他們就找上了那個正在支棚子的老板。
“叔叔,你能不能把棚子往旁邊挪一挪?”吉安指著小賣部的窗口說,“你把我們家的窗戶都擋住了。”
男人嘴上敷衍應著,手上卻麻利地撐開油布。
延安張開手臂不讓他在這擺攤,但是被跟過來的女人扒拉到了旁邊。
“這裡又不是你家的地方,我愛擺在哪就擺在哪!”女人輕蔑地往身後的小賣部瞧一眼,撇嘴說,“讓你家男人出來說話,總讓女人和孩子出來張羅,算是怎麼回事?”
吉安和延安不高興了,露出一模一樣的蹙眉表情說:“我們就是家裡的男人!”
兩口子一起輕嗤了一聲。
女人幫忙把棚子支起來,指著附近的幾個攤子說:“大家都是這麼做生意的,你們怎麼不管彆人呢!沒事就回家寫作業去吧,彆在這摻和大人的事。”
吉安拉著弟弟遠離大油鍋,然後也指著附近的幾個攤子說:“這些擺攤的阿姨都是我們家屬院的家屬,你倆不是我們家屬院的!不許在院兒裡擺攤!”
忙碌的兩人動作稍頓,男人抬頭反駁:“少胡說,我們就是這裡的。”
延安學著她姥姥的樣子,叉著腰哼了一聲說:“我們這個家屬院裡的叔叔都去出海了,你怎麼不去出海,反而在這裡炸油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