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璧卻是怔愣住了,陸蒔蘭穿著她的一條冷霜紈流仙裙,是粉妍妍的淡櫻紅,輕柔的裙擺仿佛桃花雲霧般,襯得一張白嫩的俏麵光麗絕俗,瓊鼻丹唇,黑白分明的雙眸朝她看過來,長睫微動。
妄她自負美貌,見到對方這穿著裙子的模樣,竟看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含璧的目光微微閃動。
“含璧姑娘,你去幫我尋雙鞋子來可好?我算是承了你的情,以後定會幫你在七爺和四爺麵前多多說話。”陸蒔蘭見含璧上回誤以為她和霍寧珘關係好,此刻故意拿來做說辭。
這沙沙的嗓子拉回含璧的思緒。含璧聽懂了,陸槿若是隻想她幫忙找鞋,卻不願代她彈奏箜篌。
含璧便道:“算我求你幫忙好嗎,陸禦史。今日表演這《猗蘭操》是皇上親自欽點的,夢琅嬛與玉腰樓合作,我負責彈奏箜篌,玉腰樓獻舞。玉腰樓排練了許久,不能不表演。”
“你放心,你彈奏的蘭台周圍垂掛著素絲簾子,你根本就不用露麵,外麵隻能看到你的身形輪廓,看不到容貌。不然我也不敢叫你去啊。”
含璧突然說:“若陸禦史不幫這個忙,要是錦衣衛大人又回來了,我可幫不了忙。”
陸蒔蘭猛地看向對方,對方拿她現在的處境威脅她,她抿了抿唇,慢慢才道:“好罷,我幫你。”
含璧這才笑道:“《猗蘭操》會奏嗎?當然,我說的是蕙風先生譜曲那一版。”
陸蒔蘭頷首,這個她從小就很熟稔。
含璧又拿一張綴著兩朵蘭花形的半麵紗戴在她臉上,隻露出嘴和下巴。
連含璧的婢女都覺得陸蒔蘭的身高,體態,皆與含璧極為相似,隻除了胸前太平坦。含璧看了看陸蒔蘭的胸,咬著下唇想辦法……
***
大殿中的蕭衝鄴眸色沉沉,壓抑著心中怒意,他已派人四處去找逃走的陸蒔蘭,卻是暫無音訊。
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蕭慈撞見陸蒔蘭那副模樣,將人給藏了起來。
霍寧珘輕握著酒杯,慢慢轉動,他瞥一眼蕭衝鄴放在桌案上緊握的手,見那隻手幾乎要握得青筋暴起,若有所思。
進這大殿以來,倒是一次都沒有看到陸蒔蘭來巡視,霍寧珘便喚來了藺深,低聲吩咐他去找找人。
下一個節目很快到了,便見數名太監抬著一尊漆銀的蘭花台,蘭座上方鑄有頂蓋,雪白的紗羅從頂蓋邊緣輕柔垂下,這蘭花座被放置在殿角一隅的暗處,取的是猗蘭獨幽的意境。
蘭心中央,則坐著一名身穿羅裙,懷抱箜篌的女子,因光線和那紗羅帳的緣故,看不到容貌,隻能見身形輪廓。
隻看那身影,便讓眾人覺得,這含璧不愧為絕代佳人。光是一抹纖纖玉影,竟也讓人心生向往。
箜篌被撥動,短促的幾個清音,迂迂逸蕩在安靜的大殿中。接著,舞娘們便如雲雁般跟著動了。
孔丘曾歎:“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才有了這《猗蘭操》。
殿上美人纖腰楚楚,水袖招搖。玉腰樓的舞者,那腰肢總是格外靈動,今日,在靈動中更多了幾分堅韌,仿佛風中的猗蘭,任你雪霜,管你冷落,都獨自綻芳。
這樣的舞蹈,自然地讓人想起《猗蘭操》中的幾句:“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於蘭何傷。”
然而,如此曼妙的舞蹈也奪不走那箜篌聲的存在感。
那聲音,讓人想到了沛沛流水,浩浩野風,一枝猗蘭在這樣的空靈之境中緩緩打開,盛麗灼灼,開了又謝,花瓣凋零。音色中沒有一絲雜質,從你耳邊滑過,似濃墨重彩,繞空不絕,又似煙華儘蕩,再難尋蹤。
如泣似訴,大夢一場。
霍寧珘半眯起眼,這是含璧的箜篌麼……他看向那畫影中的彈奏者。
霍寧珩倒是很明確地聽出來了,這並非含璧的箜篌聲,含璧的技巧更精湛複雜,而這個,有些地方不如含璧,但整個曲子來看,更為靈氣逼人。當然,他是不可能告訴任何人的。
蕭衝鄴沒聽過含璧的箜篌聲,也不知道有什麼區彆,他沒有細看那道彈奏箜篌的身影,他壓根想不到,陸蒔蘭能這樣大膽。
一曲彈罷,陸蒔蘭坐在那蘭花心中又被抬下去,殿中這才有人喊:“含璧姑娘這箜篌的確是絕啊!”
僅此一曲,含璧的身價又要漲得更高了。
霍寧珘站起身來,蕭衝鄴卻突然開口叫住他:“小舅舅,你去哪裡?”
霍寧珘腳步半分未停,淡淡道:“淨室。”
***
陸蒔蘭回到含璧那處,見她已將受傷的手指包紮起來。含璧指指地上的黑布履,道:“多謝禦史,你放心走罷,一會兒若再有人叫我獻藝,我便說這手指剛被割到。”
陸蒔蘭點點頭,立即換裝穿著這雙有點大的鞋走了。但這雙鞋也隻能稍作應付,官員穿的是皂靴,和這些藝人的鞋可不一樣。她決定先自己回家換鞋,明天再主動彈劾自己今日的失職。
陸蒔蘭便想抄近路儘快出這芙蓉園,為了躲一隊婢女,她急促後退好幾步,卻蹭到了假山石壁上。但是,避開了婢女,卻沒避過前麵一道高大的人影。
“首輔?”陸蒔蘭看清對方,心頭一下又緊揪起來。
霍寧珘一眼就發現了她拖拖搭搭不合腳的鞋,麵色微沉,道:“你自己的鞋呢?”
陸蒔蘭瞅瞅霍寧珘的臉色,不得不將自己今天最初被推進水池的遭遇講了一遍,不敢再看對方的表情。卻是又問:“首輔,照說這種情況,不算是下官自己失儀罷?”
陸蒔蘭說完又極輕微地呲了呲牙,剛剛被撞的後腰和臀部上半截火辣辣地痛。
霍寧珘是眼睛多毒辣的人,立即發現了她這小動作,問:“怎麼,傷到了?”
陸蒔蘭點點頭,道:“不過無事的。應該隻是破了皮。”
霍寧珘指尖輕搭在陸蒔蘭肩頭,將她轉了個身,便看到她後腰那塊果然已浸出少量血跡,蹙了蹙眉。
他將陸蒔蘭帶進附近一間宮室,藺深迅速送來了藥,並在霍寧珘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陸蒔蘭靜靜坐在椅子上,實在坐立難安。霍寧珘拿著裝藥的小瓷瓶走向她,道:“大夏天的傷口不作處理,易受感染。我先幫你搽藥。”
陸蒔蘭一怔,擦傷在後麵,她當然不可能自己搽藥。可是……首輔幫她搽藥?
“衣裳撩起來,趴到榻上。”霍寧珘作著簡單的命令。
陸蒔蘭微咬了咬唇角,想著該說點什麼好。她雖然一直都告訴自己,在與同僚的相處中,要大氣,記著你是一個“男子”。但……
霍寧珘輕挑眉峰,問:“我與陸禦史都是男人吧?你在磨蹭什麼,介意什麼?”
“……”麵前的男人可不是彆人,而是她的未婚夫霍寧珘,若是叫他知道她就是陸蒔蘭,她一直在騙他……陸蒔蘭沒有想到,她今晚的運氣,會一路跌到有生以來的最穀底。
陸蒔蘭找著理由:“不是介意,而是……下官,下官上回見了首輔打著赤膊,對比之下,下官實在不好意思在首輔麵前袒露自己。”
一個體弱的男人,因為自己這白斬雞身材,在另一個體格高挑完美的男人麵前,產生了同性間的自卑。這個理由,還是說得通的。畢竟這世上總是有些人要敏感些,不然傷春悲秋怎麼來的呢,
霍寧珘唇角微掀,笑意玩味,看看陸蒔蘭,問:“是嗎,看來陸禦史喜歡我這樣的?”
她被問得微微地發懵,想了想說:“喜歡。準確些說,是極為羨慕您的體格。”
霍寧珘笑容加深,似是對她的回答很滿意。安慰她道:“不必羨慕,若是你想要,以後你也可以得到……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太拘於小節就沒必要了。”
她……也是可以得到的嗎?陸蒔蘭想了想,首輔這意思,是說她通過習武,也可以練成他那樣的身型罷?應該是這樣了。
陸蒔蘭可不敢想霍寧珘說的是她可以得到他這個人,當然包括得到他的身體……不但不敢想,也壓根沒往那方麵想。
陸蒔蘭惟恐自己再這樣磨嘰下去,引來霍寧珘懷疑,不就是看個腰?反正她注意點,不要將衣裳掀太高,彆露出纏胸的綢帶就行了。總比暴露身份好。
多少人想要首輔給他搽藥,還不一定求得到。她微咬牙根,心一橫,手按在腰間銅花扣搭上,將腰帶取了下來,放到一旁的桌麵。
“……”霍寧珘也就是逗逗她,他已讓藺深取鏡子去了,打算讓陸蒔蘭自己照著鏡子擦。
霍寧珘恍神的這麼一瞬,陸蒔蘭已撩起自己外裳,露出一截光生生的腰,閉著雙眼,趴到了榻上。當然,她小心控製著衣裳撩起的位置,兩隻手緊緊攥著。
她的綾褲也還穿在身上。整個人露出的也隻有那一截白皙的後腰。但細得一掐,柔軟如柳,這般趴著,平白生出柔順雌伏,任人施為的旖旎來。
陸蒔蘭偏向一旁的側臉,緊闔著眼,長睫不住輕顫,粉唇因閉得太緊而微嘟,完全不知自己有多誘人。
霍寧珘盯著陸蒔蘭的臉,眸色變得深而暗,沉默片刻,果真坐到床邊。
“七爺,鏡子來了。”藺深捧著鏡子徑直推開門。
霍寧珘的掌風抬手帶過,床頭高大的銅枝燈登時熄滅大半,隨即傳出一道冷聲:“出去!”那聲音讓跟慣了霍寧珘的藺深也打了個寒顫。
陸蒔蘭也是一顫。室內頓時燈光昏暗,她睜了睜眼又再次閉上。被黑暗籠罩著,陸蒔蘭感覺到身側的男人,心裡有一絲莫名的害怕。
霍寧珘目光落在那被擦傷的後腰,拿藥簽子輕輕落在那道道細痕上。也不知是因那冰涼的藥膏搽到身上,還是彆的緣故,陸蒔蘭身體被激得一陣輕輕的戰栗。
那藥膏不知是什麼成分的,陸蒔蘭感覺痛意陡然增加許多倍,她從小就比彆人怕痛,低低的聲音立即唇間逸出:“啊,疼,疼。首輔輕些。”
“……”霍寧珘看著陸蒔蘭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真會給自己找事。
守在門口的藺深,卻是對著突然出現的蕭衝鄴和蕭慈,微怔後立即拜見道:“皇上,王爺。”
蕭慈道:“皇上,看看罷,我說不在我那裡!你還不信,這不,果然是在霍七這裡罷?”不過……蕭慈看著黑漆漆的房間,又聽著那聲音,緊緊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