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寧珩微笑道:“我這個樣子,就不用再入朝了罷。寧珘與我,誰在都是一樣的。”
這並非蕭衝鄴想聽的回答:“可是,這樣太委屈你了,舅舅,你與小舅舅從前都出力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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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寧珘今次正好要經過伯府,自然是將陸蒔蘭載了回去。
見霍寧珘又送自己,陸蒔蘭看看對方,笑著道:“多謝首輔。”隔一會兒又道:“您對我真好。”
“我對你好麼?”霍寧珘翹了翹嘴角道:“可能是因為你幫我哥譯書罷。”
這樣啊。陸蒔蘭便道:“我覺得首輔與霍四爺的兄弟感情似乎格外地深。”
“我和四哥自小一起長大。”他略微停頓,又道:“他的腿,也是為了救我,才會變成如今這般。”
陸蒔蘭怔了怔,她實在沒有想到,霍寧珩腿疾竟是因救霍寧珘。
霍寧珘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陸蒔蘭明白,這短短幾句,在對方心裡的分量。彆的人可能沒法理解這種感受,但是她很清楚。
她想到了為救自己而死的哥哥,突然湧出一種同命相憐的感覺。隻是,霍寧珘還能想儘辦法補償對方,或是醫治好對方,但她卻沒法彌補缺憾了。
霍寧珘卻沒打算繼續說這個,他靠著馬車壁看她,目光深深,道:“過兩天是你的生辰吧。”都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雖然這麵龐看起來實在嬌嫩。
陸蒔蘭詫異看看對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首輔還知道我的生辰。”
“嗯。”他記性好,看過他們定親的庚帖,自然就記住了。又道:“那日,到我府中慶賀慶賀?”
陸蒔蘭聞言有些為難:“謝三哥前些日說他要為我慶生,已經訂好了地方。因為先答應了他,不好反悔……首輔若不介意,和我們一起?”
霍寧珘沉默片刻,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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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嬤嬤一直等著陸蒔蘭回來,看到她回家,就趕緊讓人抬水來,服侍陸蒔蘭浴身。
陸蒔蘭想著自己腰上的傷,便道:“我困得很,嬤嬤,擦洗一下就行,不泡澡了。”
季嬤嬤便道:“好。”她幫著陸蒔蘭解開衣裳,解開綢帶時尤其小心。
陸蒔蘭始終側著身子對著季嬤嬤,她想著,嬤嬤的眼神不好使,偶爾瞄一眼未必注意得到她後腰上的擦傷。
誰知,她剛讓季嬤嬤先出去,對方便扒拉著她不準她動:“快讓嬤嬤看看,你這腰是怎麼了?青了這樣多還想瞞著嬤嬤。”
便見陸蒔蘭的後腰上青了一大片,中間還有幾處破皮,在雪酥似的肌膚上格外顯眼。若是在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身上,當然不會招人心疼,但是在這個自己從小當成寶貝的姑娘身上看到,季嬤嬤可是心疼得不得了。
這個孩子的確是個能乾的,但說到底,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姑娘。從小沒了娘,爹又那個樣子,後來又扮成哥哥,不男不女的,八歲起也沒了玩伴。季嬤嬤這輩子沒有自己的孩子,把陸蒔蘭當成自己的命一樣看。
陸蒔蘭心道糟了,她今日暈頭轉向的,這才想起自己這身皮肉嬌氣,平時都常常是不知在哪裡便碰得青紫了,這都撞出血來了,肯定是要青的。
“還有藥香味……外頭的人給搽的藥?誰幫忙搽的?”季嬤嬤緊張問。
陸蒔蘭想了想,如實回答道:“是首輔。”
季嬤嬤一聽愣了愣,心中這叫一個五味雜陳。便忍不住道:“快跟嬤嬤說說,你近來總是去首輔那邊……他平素對你如何啊?”
陸蒔蘭蹙蹙眉,道:“嬤嬤,你讓我先洗完再問可好。”
季嬤嬤知道陸蒔蘭赤著身子害羞,便放開她,擰了帕子,小心翼翼幫她擦身子。
終於浴完身,陸蒔蘭剛穿上一套絲綾衣,還是沒逃過季嬤嬤的追問。她一邊給陸蒔蘭擦著長發,一邊道:“我聽外頭說,首輔頗為高傲,可他還給你搽藥,是不是對你挺好的。”
陸蒔蘭想了想,趕緊阻止季嬤嬤的幻想,道:“嬤嬤,你彆想這些沒有的了。首輔把我當成兄弟呢。”
季嬤嬤曾經也是嫁過人的,隻是後來家裡那個死了,對男女之事當然比陸蒔蘭清楚得多。她家姑娘這容貌身段,嫁給哪個男人,對方怕是都要食髓知味,沉淪著迷。但如今……她便又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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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蕭衝鄴召了陸蒔蘭進宮。摒退了眾人,便問:“槿若昨晚傷到哪裡了?”
陸蒔蘭還以為皇帝是要問政務,不料對方第一句便是問這個,她想著當時讓皇帝和壽王在門外等了那麼一陣,隻得如實回答:“臣不小心傷到後腰。”
蕭衝鄴眼底晦暗:“後腰……然後小舅舅便幫你搽藥?”那麼……霍寧珘這是已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蕭衝鄴的手掌蜷縮成拳,緊緊捏起,他還以為是摔了膝蓋。
陸蒔蘭輕輕點頭。
蕭衝鄴突然起身來到她身邊,將手搭在她肩上:“讓朕看看你到底傷得如何。”
陸蒔蘭聞言身形一滯,她想起昨夜撩起衣裳,將後腰暴露在男子麵前的那種無措的感覺,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便說:“皇上,臣這傷口醃臢得很,不可汙了皇上的眼,您就彆看了。”
“槿若對朕的小舅舅還真是格外不同。”蕭衝鄴怒極反笑了笑,幽幽道:“記得在陝西的時候,你有回摔了膝蓋,朕說要幫你搽藥,你亦是不允。看來,你對朕這個朋友,倒是比對他要客氣生疏得多……”
陸蒔蘭怔了怔,少君和權臣之間難免對臣下的態度有所比較,自古有言“伴君如伴虎”,這是絕不會錯的。因此,她知道自己在陝西認識的好友實則是皇帝之後,才會變得尤為謹慎。
她自認對皇帝的尊重絕不會比對首輔少,對方卻是還要分個親疏。從皇帝對霍寧珘這較勁的態度看來,陸蒔蘭覺得,皇帝對霍寧珘的戒心可算是不低。這樣的態度,難保有一天,不會發生君臣決裂之事,到那時,他們這些當臣下的,約莫還得做出個站隊的選擇。
陸蒔蘭蹙了蹙眉,道:“皇上想多了。臣並沒有視首輔高於您……”
“那就是說,在你心裡,朕還是比舅舅親厚的?”蕭衝鄴將陸蒔蘭另一邊肩頭也握在掌中,感覺到女孩在輕輕地顫抖,他的手將她扣得更緊,緊得陸蒔蘭骨頭也有些疼。蕭衝鄴又慢慢低頭靠近她,氣息落在她的前額:“那就讓朕也看一看。”
陸蒔蘭心跳如鼓,她突然抬起頭,看向蕭衝鄴,道:“皇上變了很多。”
蕭衝鄴抿唇看著她。陸蒔蘭又道:“皇上總是與我說,要我像在陝西一樣,信任你,依靠你,可我再也不能對你提出自己的想法。”陸蒔蘭曾經真的將蕭衝鄴引為知己,覺得對方甚是懂得自己,但不知為何突然就這般陌生。
蕭衝鄴看著陸蒔蘭的側顏,察覺她顫得越發厲害,便鬆開了手,道:“槿若,是朕一時失態了……不過,你記住,小舅舅他跟朕是一類人。”
都是掠奪成性。陸蒔蘭若是把對方當好人,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