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慈與謝遇非看看她,為陸蒔蘭此刻難以抑製浮現出的悲痛神情心驚。
陸蒔蘭又朝謝遇非道:“三哥,你趕緊派人將這傻子送去大夫去檢查一下,我估計他多半已中□□,活不長久了。你本人,則請隨我走一趟。”
謝遇非的神情也變得嚴肅,道:“好。”
陸蒔蘭便向蕭慈告辭,蕭慈站在原地看了會兒陸蒔蘭與謝遇非相攜而去的背影,皺了皺眉。
***
經過趕路,快到京畿大營時,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陸蒔蘭也平靜許多,不再如之前的惘然難定,她道:“三哥,你先不要現身,隻在暗中跟著我好嗎?”
謝遇非對陸蒔蘭的要求,向來是有求必應,便道:“好。你要當心點。”
陸蒔蘭點點頭。
找到聶書雲時,對方正在京畿大營的一間房裡翻看賬冊。
聽到陸蒔蘭喚他的名字,聶書雲清秀的臉上依然露出平素見到她時的柔和笑意,道:“禦史也過來了?擔心小的自己辦不好麼?”
陸蒔蘭卻沒有像平時那般立即回應,而是不發一言地注視著他。
陸蒔蘭的眼神,令聶書雲的笑意收了起來。
她終於道:“書雲,你跟我出來一下。”
“好。”聶書雲垂眼片刻,再抬眼時,放下手裡的卷宗,跟著陸蒔蘭一路朝外走去。直到兩人來到營地外一片無人的小林子。
陸蒔蘭與對方對視一陣,直到聶書雲漸漸開始煩躁,她才道:“書雲,你為何要殺那樣多人。”
聲音很輕,語調卻是極為沉重。任誰都聽得出裡麵的惋惜與難過。
聶書雲這幾個月來幾乎與陸蒔蘭朝夕共處,很了解她的為人,若不是已經篤定是他,不會說這樣的話。不知為何,竟露出了笑容,隻是笑容有些扭曲。
聶書雲聲音低得有些模糊不清,道:“陸禦史……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我起疑的?”
陸蒔蘭答:“我最早覺得你有些異樣,是因你的才華見地皆高,又極有傲骨,這樣的人,本該去參加科考,做官才是你的選擇。但你卻是選擇做一名底層的吏員,因為,你現在用的是他人的假身份,吏員查得不那樣嚴格,做官卻是風險太大。你要複仇,所以不想擔絲毫的風險。對不對?”
“而那個真正的聶書雲,應該已經被你殺害了罷?”陸蒔蘭慢慢道:“因為,從你殺嚴嶼之的乾淨利落來看,那應當不是你第一次殺人。”
聶書雲看著陸蒔蘭,眼底猩紅如血,居然扯著嘴角,又笑了一下,既沒有爭辯,也沒有反駁。
他隻是冷冷問:“後來呢,你為什麼又要懷疑我?我對陸禦史不夠尊重,不夠好嗎?”
陸蒔蘭看著此時的聶書雲,胸中充斥著沉悶的鈍痛,道:“我並不想懷疑,你就是那個凶手。直到首輔第一次到都察院署房那天,我去檢查清潔情況,讓你叫人來搬那屋裡的落地香爐。那爐子是黃銅所造,相當沉重,我原叫你再喊一個人,一起搬走。但你擔心晚了令首輔怪罪,獨自就搬走了。我才發現,你看著雖清瘦,力氣卻著實比常人大了很多。”
聶書雲呼吸加重幾分,這次沒有說話。
陸蒔蘭便繼續道:“那天我看到後,便開始不斷回想。我發現每一次,你都會旁敲側擊地,想要給我錯誤的暗示。先是想栽贓到刑部那吏員曾先標身上,接著是毛方晉。那天,錢舒紅用言語諷刺我兩句,你也暗示他是凶手。”
“你一直做得很隱蔽,唯一的敗筆,大概就是那個傻子。你太急切地想給自己撇開嫌疑,倒是自己導演了那樣一出,讓壽王為你作證,自然是沒有人再能懷疑你。”
陸蒔蘭繼續道:“你成為吏員的目標很明確,那便是要進入三法司,尤其是都察院,因為都察院可以查閱所有領域大小的案卷。我猜,或許是你家中曾遭遇什麼不幸,你為查探真相,才要進都察院。”
“而你要偽裝成聶書雲的身份來殺人,也是為了規避自己的嫌疑,因為你若是用真實的身份,一旦有司法官員死亡,刑部查閱他們辦過的案子,難免不會想到是你。”
“而結合你所殺的幾個人的身份,我猜測,你家裡遭遇的應當是冤案,因為司法官員的錯判,使你的家人遭遇了噩運。而且,多半是官員因為腐敗而有意錯判,了解真相後的你,才致恨意這般強烈。”
“至於那幾封恐嚇信。我收到那封,本就是你轉交給我的,說是門外一個小孩子送來的。而嚴嶼之的那封信,也是你在清理他的遺物時,放在書簍裡一起給我的。至於最後那封恐嚇信,我猜是你殺人之後故意放進對方衣襟裡的。”
聶書雲也不再爭辯,居然默認了,隻道:“是。你全都說對了。隻除了一樣,給你的那封恐嚇信,不是我寫的。”
陸蒔蘭聞言,臉微微白了一白。
聶書雲繼續道:“我將那第一封恐嚇信交給你之前,無意中看到內容,見是那樣的內容,正好給了我啟發。為了混淆調查的方向,我後麵才故意偽造和你收到的一樣的信。”
陸蒔蘭看著聶書雲,半晌沒有再說話。
聶書雲便主動道:“陸槿若,你在等著我告訴你我殺人的原因,對嗎?好,我就告訴你。”
“大理寺少卿陳中盛,死得一點也不冤!我原本有個很美滿的家,家父十分慈和,是做絲綢生意的,家中也算富庶,母親更是溫柔,這陳中盛在任浙南巡按時,收受了他人賄賂,我爹被他當成替死鬼枉殺,家產也被侵占。我娘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投繯自儘。一根繩子結束了生命。”
“我因陳中盛而家破人亡!當我想要伸冤時,當年的罪證卻都已毀滅。”聶書雲朝著陸蒔蘭大吼,撕心裂肺,恨意真切而深刻:“可是陳中盛,他居然一路高升,做了大理寺少卿!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嚴嶼之他們也不算冤,他們都有過司法腐敗,身上有過錯案!”
聶書雲的聲音是一種難言的痛苦:“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你知道那種最愛的親人消失,你卻沒有辦法救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你麵前消失的感覺嗎?沒錯,事實的真相全都如你說說,全是我做的。”
聶書雲突然看著陸蒔蘭道:“陸禦史怎麼哭了?你是在同情我嗎?”
陸蒔蘭並不知自己流出了眼淚。她很久沒有哭過了。在哥哥死的時候,她的眼淚就幾乎流乾。她抬起手臂,吸掉了眼眶中的水痕。失去最愛的親人的感覺,她是懂的,並非如聶書雲說的無法體會。
聶書雲又道:“但陸禦史,你是個好人。所以,我從沒有想過殺你,雖然要殺你,機會是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