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槿若又來到窗前,看著前方一片狼藉的戰船,心中頭一回生出迷茫。
亙古悠遠的海風,穿過海邊的船骸,吹著殘破的帆布發出嗚咽般的聲音,經曆了大戰的平東衛,籠罩在無邊夜色之下,有一種殘酷的蒼涼。
在造船的時候,他沒有想過,會看著它們如此輕易就被毀掉。或許這就是戰船的宿命,就跟戰士一樣,既是為戰而生,那邊在戰場而亡。
這些東夷水師都不是他操練的,但這些戰船……卻都是他督造的。
不管殿下是不是大乾正統。但是這次,他帶到故土來的這整船整船的士兵,的確全都是東夷人。殺的都是中原人,也有被殃及的漁民。當然,他們也被中原人所殺。
陸槿若也是第一次經曆戰爭,他從前隻是造船造武器,隻看過東夷的將士例行操練,卻沒有見過真正的血流成河。就在這樣的一個瞬間,他突然心生厭惡,還有厭倦。
他骨子裡其實與自己的妹妹一樣,不喜爭鬥。
陸槿若腦海中,此時充斥著霍寧珘對他的指責,他想著,陸蒔蘭快要十九歲了。這個年紀的姑娘,很少有沒嫁人的。
若是自己不做她的後盾……霍寧珘就算現在真心喜歡他的妹妹,但那樣強大的一個男人,又自負不羈慣了,萬一有天撇下蒔蘭,去追求或是掠奪彆的女人,那蒔蘭該怎麼辦,連個退處都沒有。
陸槿若想了許久。蕭隱身邊沒有他,還會有很多能臣,但是他的妹妹,隻有他一個哥哥。從前他也算為東夷作出了不少貢獻,卻真的沒有為自己妹妹做過什麼。
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就照著祖父安排的路一路行至今日。他反抗不了,而剛巧祖父讓他做的,也正是他喜愛的。他並沒有真正想過,應該與不該。
陸槿若心下終於有了決斷。
他想了想,將陸蒔蘭抱起來,乘著東夷軍的形勢緊張,蕭隱暫時無暇顧及他們兄妹倆,避開守衛的人,帶著陸蒔蘭從此處離開。
然而,陸槿若剛離開,就有兩人追了上來,陸槿若正要設法擺脫兩人,已見前方出現兩道身影,刀光刺目,幾個來回,那兩人已倒了下去。
陸槿若抬眼一看,是霍寧珘與水影。
***
陸蒔蘭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陸槿若,她還有些不敢相信,欣喜道:“哥哥!”
她隨即又有些難過,問:“你要帶我去南京?”
陸槿若搖頭:“我不帶你走,這是霍寧珘的地方。如今東夷皇族虎視眈眈,你去南京不安全。你還是先去京城,要安全些。”
陸蒔蘭忙問:“那你呢?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陸槿若道:“我還要先去一趟南京。”陸連緯……再怎麼不像樣,終究是他們的生父,他還得去南京看看這個父親。而且……他得給蕭隱一個交代。
“總之,蒔蘭,我都會處理好的,你不用擔心。”陸槿若道。
聽到這裡,霍寧珘便暫時退出去,讓陸蒔蘭與陸槿若兄妹兩人說說話。
陸蒔蘭這才問:“那師兄呢?”
陸槿若便說:“東夷水師失利,殿下應當是先回南京了。”不過,陸槿若清楚,東夷水師的力量不止於此,後麵的戰船隊,威力更甚。
陸槿若說著就要道彆離開,陸蒔蘭極為不舍,想了想,道:“對了,哥,家裡給你定了一樁親事你知道吧?原本是給我定的媳婦兒,但用的是你的名字和生庚,實際上……算是你的媳婦兒。”
“我知道,叫什麼……阿眸的?”陸槿若對此不大在意。
“對,就是阿眸!”陸蒔蘭點頭,道:“哥哥之前去東津衛帶走我的時候,可有順道看過她嗎?”陸蒔蘭覺得,陸槿若既然早知道他這門親事,順道看看媳婦兒長什麼樣,是很正常的。
定親就定親。除了妹妹,陸槿若幾乎沒見過女人比自己好看的,平時都當身邊的女人是阿貓阿狗,哪裡會特地去看長什麼樣……陸蒔蘭喜歡,他便娶了也無所謂。而且是江照英的女兒,他娶了對妹妹也有好處。
他便道:“沒見過。蒔蘭,我先走了。”
每次都是短暫的相聚,陸蒔蘭自是不舍,想要送陸槿若,對方卻不同意。
她突然聽兄長又道:“霍寧珘受傷了,為救我受的傷,你幫我謝謝他。”說完,陸槿若便在水影的引路下,離開了平東衛。
***
平東衛再次奪回,重創東夷水師,全軍上下都彌漫著喜悅的氣息。
霍寧珘一行也在此休整一天,明日再啟程回京。
陸蒔蘭聽說霍寧珘受傷,自是趕到他的房中。
陸蒔蘭一進院子,卻見宋情從屋裡走出來。宋情幾時來的?她微微一愣。
很快,卻見宋情身後又走出了連頌心,宋端。這幾人看到陸蒔蘭也是微怔。
藺深則則趕緊道:“陸禦史來了,七爺在裡麵,進去罷。”
陸蒔蘭向自己的上司連頌心打了個招呼:“都禦史。”便不再說話地直接進了霍寧珘的房間。
“過來。”霍寧珘穿著雪白中衣,靠在床頭。陸槿若當時沒有看到,霍寧珘救他的時候不止是手臂被銳石劃破,後心也被巨石擊打了一下,有些受了內傷。後來又為了追回陸蒔蘭,更是牽動了傷口。
看到陸蒔蘭,他立即翹起嘴角。
陸蒔蘭見到宋情的那一點點異樣很快散去,上前問:“你哪裡受傷了?”
霍寧珘想了想,便有些虛弱道:“傷的地方可多了。”
“這樣嚴重?”陸蒔蘭緊皺著雙眉。
“嗯。”霍寧珘拉過一隻綿軟無骨的小手,指腹在那滑嫩的手背微微來回。
“都傷著哪裡了?”這是陸蒔蘭最關心的。
月夭這時端了藥來到門口,道:“陸禦史,七爺的藥。七爺可不愛喝藥,但他受了內傷,一定要服藥的,陸禦史勸勸他才好。”
“好。”陸蒔蘭立即上前取了藥碗,回到霍寧珘床前。
霍寧珘果然不喜喝藥,聞到這個味,略彆過頭,微微蹙眉,不說話。
陸蒔蘭看著他俊逸分明的側臉,不自覺哄道:“良藥苦口,這樣大的人了,上戰場都不怕,還怕這個?”
霍寧珘完全不為所動,她隻好又試著道:“那我讓月夭去找些蜜餞來?”
陸蒔蘭便聽見他淡淡嫌棄的口吻:“我不喜蜜餞。”
她下意識就跟著問出來:“那首輔喜歡吃什麼?”
聞言他的手臂纏住她的腰,將她帶得更靠近些,陸蒔蘭跟著俯身就他,便聽他在耳邊道:“喜歡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