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嘉的媽媽直接進的ICU。
雨還在下,昏天暗地的,簡嘉從車上跳下來衝進醫院大廳後,陳清焰拉住了她跑錯的方向。
她淋濕了,剛才沒打傘。
濕漉漉的,毛茸茸的,還是那個樣子。
簡嘉哆嗦個不停,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個方向送,陳清焰把襯衫給她搭上,直接把人帶回辦公室,按住肩膀:
“你等一下,彆亂跑。”
心內科的主任醫生恰巧值班,陳清焰過去時,幾個年輕醫生在議論。
“重症心肌炎,”其中一個聽詢問告訴他,“來時已經休克了,心跳驟停,連續心肺複蘇半小時才搶救過來。”
“你熟人?”
陳清焰點頭,算是默認,了解情況回到辦公室時,簡嘉是站著的,攥住他的襯衫在門口張望,一副隨時等跑的狀態,見陳清焰現身,飛快奔來,幾乎撞進他懷裡。
“媽媽呢?”她到底年輕,一派驚慌失措,兩眼水光。
沒等陳清焰說什麼,簡嘉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嗚嗚的,像小貓崽子:“我媽媽怎麼了,會死嗎?”
陳清焰接了杯水,塞她手中,很鎮定:“不會,哭沒用,交給醫生。”
他措辭簡潔,莫名有讓人心安的力量。
說完,把她帶出來,指著走廊一個頭發灰白看起來謙和精神的老太太:“是你家人?”
“姥姥!”簡嘉跑了過去。
陳清焰沒上前,遠遠看著祖孫兩人怕影響彆人似的低聲說話,她家教很好,陳清焰覺得又發現對方一個優點。急診見慣了驚慌失措大吼大叫的場麵,此情此景,比較稀有。
這邊接了個電話,家裡打來的,無非陳母查崗:
“清焰,睡了嗎?”
“在醫院。”
“今天不是不值班嗎?這什麼點了,你怎麼還在醫院?”那邊聲音高了起來,不用在眼前,陳清焰也能看到母親眉毛猛然上揚一臉不悅的表情。
他耐心穩著情緒聽母親嘮叨起來,最後,等來重點:
“你張姨給你介紹了區裡李書記的外孫女,人不錯,”陳母語速加快,生怕他給打斷,“這事也巧得很,正好……”
“正好我有點事,媽,您讓張姨看著安排。”陳清焰還是掐斷了那邊的興致,朝簡嘉走去。
陳母滿臉慍色隔著電話瞪眼,一丟手:“這孩子,不把我氣死他不罷休,三十的人了,每天除了醫院就是酒吧,跟一群來曆不明的女人鬼混,他哪怕有老大一半都好……我真是在他身上得操心操到我合眼。”
越想越氣,陳母喋喋時發現對方沒什麼反應,火更大:
“你到底還管不管你兒子了?傳出去好聽?老爺子的臉都被陳清焰丟光了!”
陳父在沙發裡平靜地領會文件精神,不緊不慢:“工作壓力大,去酒吧這種事無傷大雅,你不要太逼他。對了,他電話裡怎麼說?”
一回想,陳母終於意識到兒子是答應了的,但也不用想,兒子到時一副彬彬有禮但油鹽不進的死樣子一下就來到眼前,陳母的心,頓時又滿了。
當陳母在為兒子的終身大事發愁時,ICU裡,簡嘉的媽媽,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體外臨時起搏器放在左胸口處。
走廊那傳來祖孫兩人低低的爭執聲。
“姥姥,你回去好不好,醫生說了,重症監護室每天隻能下午探視,隻給十分鐘,我留這裡就可以了。”簡嘉說的口乾舌燥,老人不同意。
她急了:“姥姥,你要是再熬病倒下了,你讓我怎麼辦?”
眼眶開始發紅。
簡嘉直抖,身上的裙子半乾不濕,她有點冷。
“我明天回縣裡拿存折。”老人沉默片刻,說道。
姥姥的銀發抿得一絲不亂,整潔,乾淨,老人年輕時吃過許多苦,生活的艱難,從不會輕易壓垮她。
簡嘉看著,突然心裡難受得想要炸開,她知道,姥姥養老的錢都要拿出來了。簡嘉卻沒辦法開口拒絕,或者阻止,ICU的費用,每天大概在九千左右。
她心跳得厲害,想起周瓊,在夜店陪客人吹瓶玩骰子,大概一晚上八百,十個晚上,是一天ICU的數目,簡嘉靠在牆壁上,瞬間,覺得很絕望。
最要命的是,她不會喝酒。
外頭雨停了,有月亮,被雨水清洗得像烏金的盤子,肉紅淡了。
簡嘉把老人送上出租車,站在水窪裡,到處都是破碎的月光,粼粼的,手機顯示有新微信消息:
程程,我剛下飛機,明天能見一麵嗎?時間有些晚,怕你睡了,沒敢打你電話。
太長。簡嘉匆匆看一眼,放回包裡。
下一秒,她就站住了。
我能跟他借錢嗎?簡嘉心裡忽然重新燃起希望,又過幾秒,她把自己否決掉了,這樣太趁人之危,明知道許遠喜歡自己,自己借錢他不會拒絕,她忽然又一點不想欠這個人情。
一抬頭,見陳清焰站在台階上,示意她過來。
卻還是讓她坐在辦公室等著,簡嘉很累,她像驢子一樣忙,小時候看過的課文插圖,驢子的眼睛上罩上東西,一圈圈拉磨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