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嘉聽得猶遭悶棍。
好像,許遙來, 是為給她剝開一朵花蕊泛黑爬滿菊虎卵的百合。
“上床了?”許遙心裡雪亮, 尖利回擊,她一向, 半點虧不願吃, “那看來,我哥哥晚了一步,他真傻, 把你當女神供著, 你卻被彆的男人操了, 爽嗎?”
她語速快如風暴, “真他媽可怕,他總是愛上女表子。”喜歡損人的女孩子不覺得“女表子”是臟話。
柳丁汁從她臉上如蟲流下, 陳清焰潑的。
他沒有動怒,隻是讓她閉嘴,滾蛋。
食堂裡響起許遙的尖叫。
簡嘉在領教最快速度的翻臉無情,嘴毒如蛇。
她應該上去給許遙一巴掌,但她沒動,這是103食堂, 她從來都不肯輕易大庭廣眾之下讓人看笑話。
她忍住想要撕爛許遙那張嘴的衝動, 渾身直抖, 枯著心。
而心動, 是一個沉重的詞, 讓羞愧很具體。
是程述看苗頭不對, 趕過來,把這尊大佛給拽下去的。
目光已經聚焦起來,像看出殯。
許遙恨簡嘉也是隻會裝純的婊、子,她不懂,對,男人就愛這種不知□□過多少回看起來卻永遠像處女的婊、子,她討喜的笑臉,在嘴角,露出陰沉的一線。
離開餐廳,陳清焰帶簡嘉往南樓走,轉過花園,在杉樹下,忽然抱住她,他臉上,沒有表情,隻是像抱住他自己永夜一樣的青春。
因為簡嘉看起來,特彆像,他對周滌非忍不住的那一刻,她絕望地哭,什麼也不說,而淚水,把她的眼睛清洗得更純淨,讓他不敢做下一個動作,隻能吻她。
但簡嘉沒有哭,在身後,是斷崖式的沉默,伏在他胸膛時變得貪婪,她跟他之間,仿佛乾淨又肮臟。
“我帶你見一個人,”他摸摸她的頭發,“嗯?跟著我。”
有二十米左右時,四人一組的流動哨看到了陳清焰,他拿出出入證,穿過兩側警衛,被告知:“這位沒有出入證,不能進。”
“我愛人。”陳清焰解釋,語氣衝淡。
簡嘉臉上頓時煙火搖曳,愛人,一個具有年代感的老派稱呼毫無預兆過來拯救她,胸口發疼。
她情不自禁看向陳清焰。
事實上,一夜過後,她一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清焰,來看陳老?”一聲朗笑把她思緒打斷,有穿著白大褂的中年人過來說話,詢問的眼神在簡嘉身上掠過,陳清焰微笑,“未婚妻。”
對方恍然大悟,連道“恭喜恭喜”。
並立刻替他向警衛溝通。
樓房外表與前樓無異,但每個樓道口,都有警衛,布置高級,簡嘉和陳清焰一前一後,進門,踩上地毯的那一刻,她發現房間裡很幽雅。
沙發成對,亞麻套底上蓬起白纖長卷的龍須菊,茶幾那,藍色觀音尊裡插著幾枝青翠的龜背竹。
人不在。
被推到花園散心。
屋裡暖氣開得足,簡嘉扯了下圍巾,看著腳尖,腦子裡交替著“我愛人”和“未婚妻”,在時間裡,自己跟自己博弈。
陳清焰站到窗邊,看向花園,沒有熟悉的身影。
“陳醫生,我沒準備好。”簡嘉有種迷幻感。
“不需要。”他用修正的眼光去看她,神情匱乏。
走廊裡傳來程派的《鎖麟囊》,近了,聽到一句“在轎中隻覺得天昏地暗,耳邊廂,風聲斷,雨聲喧,雷聲亂,樂聲闌珊,人聲呐喊,都道是大雨傾天。”清晰入耳,離休的陳景明精神矍鑠地出現在視野裡。
看到簡嘉,陳景明和護士俱怔。
但身後,是親孫子。
“陳清焰,這是什麼情況?你坦率地和我交流下思想。”陳景明氣沉丹田,擅長一下抓問題要害,他乾淨,眉目輪廓跟陳清焰極像,但不怒自威。
陳清焰喊了聲“爺爺”,走過來,附在老人耳畔低語幾句,老人先是錯愕。
“爺爺,您好。”簡嘉柔柔一笑,不由的,去跟老人打招呼。
她不準自己把壞情緒在彆人麵前流瀉。
更不需要陳清焰指點這些禮數,她一向自覺。
陳景明把人好好端詳,五分鐘,陳清焰也不說話,看著簡嘉,她連指尖都散發著美麗的光澤。又過五分鐘,陳清焰被老爺子趕出來。
他再見到簡嘉,是十二分鐘後。
“留你說什麼了?”陳清焰從昨天忙到今天,眼睛顯得愈發深,鼻端高挺,看上去,像靜止的作品,正承受愛的苦難出自羅丹之手。
簡嘉抿了下嘴唇竟然是憋住笑意的模樣,很可疑,她微低首:“不告訴你。”
陳清焰報複心極強,他也笑笑。
沒再問。
但她看起來,好多了。
等分開,通過信息告訴她:十點半回去,你過來。
又過片刻,補充信息:醫院隔壁公寓。
這兩條信息,簡嘉遲遲沒看到。
法語班下課後,幾個年輕的同齡人跟她談起法國電影,說特呂弗,說戈達爾,說新浪潮,再說這兩位領軍人物最終分崩離析彼此謾罵的小八卦,蘇嫻雅在一邊聽得入迷,簡嘉聲音輕柔,說起話,速度稍緩,每一字都像是經過仔細思考。
有人提路易斯加瑞爾,簡嘉一恍,叼著煙迷離到古怪的一張臉,英俊,危險,奇異得跟某人重合。她輕輕撇下嘴,小動作明顯,被圍著的幾人看到以為是對路易斯不感冒,有點尷尬。
蘇嫻雅還在盯著她看,在這個角度。
如有所思。
從大廳出來,飄雪了。
銀藍色的雪花在熠熠燈火下飛舞,細薄的,落到臉上來悄無聲息。
是初雪。
整個夜幕下,是龐大的靜寂。
簡嘉看到信息,嘴角忍不住又輕輕撇下,自言自語:“你讓我去,我就要去嗎?”
倔倔的。
她直接回醫院。
十點半,陳清焰回到公寓,隔著玻璃窗他端來紅酒,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