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金封麵,有魚有水,上書:
“恭請××先生、XX女士
蒞臨陳清焰與簡嘉新婚典禮,xxxx年×月×日x時席設xx飯店
敬候光臨”。
狼毫一揮,颯然遒勁,老一輩鋼鐵長城般的意誌力體現。
“木木,你看我這紅是不是不夠正?我怎麼突然覺得跟烏雞眼呢?”陳母自己帶的旗袍料子,請南城的老師傅剪裁,盤扣,滾邊,裡料,一樣不少。
女人,到底是上了年紀腰身難能不走樣,陳母注重保養,但鏡子裡的腰身,跟年輕時,是不能比的,隻能乍一看湊合過去。
陳清木記得這件為婚禮準備的旗袍,改了五次。
明明上次,嬸嬸說:這紅多正呀,瞧,燈光一打,跟山丹丹開滿山似的,喜慶著呢。
“沒有啊,您穿著就一女神,林青霞級彆的!”陳清木嘴巴甜,小虎牙一露,人畜無害,給這讚美平添可信度。
特地為陳母拍一張,發到朋友圈,配文字:
三十年後,我身材如此,可含笑九泉。
也挺貧。
沈秋秋看到這條動態,第一直覺,很準,點了讚,寫評論:
是你的?
陳清木很快回複:嬸嬸,要當婆婆啦!
沈秋秋冷笑,記起早春那一回家裡呼啦啦過來的一群學生,其中,就有陳清木,麵部輪廓,和陳清焰有三分像。
她為自己心跳兩下而感到恥辱。
不能隻有自己難受。
果然,引起許遙的極度不適,轉手想把這份不適傳染給許遠時,她腦子多轉了兩圈。
窩在沙發裡塗指甲油,這是她最大的愛好。
簡嘉的婚禮估計快了,你應該,去留心陳家在哪個酒店辦事,幾個車,多少桌,也許會有收獲。
她飛快地摁手機。
忽然,想到最關鍵的一點,笑了,陳清焰是103 的副主任醫師,他本人,他的家庭背景放在那兒,所以,簡嘉的政審是怎麼過的呢?
她想到這一點後,就非常非常愉快了。
目藏精光,像隨時準備發動進攻的一頭母狼。
想從婚喪嫁娶上搞陳家,未免太幼稚,許遠看著信息麵無表情。以他對陳父的了解,這個人,謹慎,狡猾,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怎麼會做出大張旗鼓的蠢事?
更何況,陳家上頭還壓著陳景明這座風吹雨打巋然不動的泰山?
許遠的眼睛,越來越暗,最深處,沸騰起毒液,他回憶著陳父在老式紅木椅中抽萬寶路的模樣。
還有看著平平無奇的軍屬區大院。
富不如貴。
被雪茄的豆蔻香充滿時,許遠放下手頭關於醫療器械的合同,打給簡嘉。
香港,三聯書店。
簡嘉不是文科生,上,泛泛而已,她的人生讀物,應該是由那些信件開啟,在不可避免想到那一個又一個柳體字時,她覺得透不過氣。
許遠的電話,讓她趁機出來透氣。
“程程,婚禮的事宜都準備好了嗎?有需要幫忙的嗎?”許遠像老朋友一樣問候她。
蠻自然。
四周,營營眾生相,大大小小的欲望藏在他們的眼睛裡,跟她卻無關,簡嘉聽到這話,心裡抖了幾下。
但很鎮定:“謝謝你,都準備好了,你還好嗎?生意忙嗎?”
她急於轉移話題。
許遠摩挲著袖口,聽出迫切,她沒變,假裝都很好時總有馬腳。
“不考慮買新房嗎?”他笑了笑,“南城‘十裡春風’新樓盤不錯,要不要來看看?”
瞧瞧,開始做她生意了,簡嘉忽然笑出一聲,但隨之,臉上沁出一點悲涼,她收住笑,輕聲說:
“不考慮,我知道許氏的樓盤都很貴。”
“怎麼,陳醫生難道會是買不起房的人?”調侃的語氣,真的像老朋友在聊天。
簡嘉覺得這兩天,她一下變得蒼老,心滿是鏽斑。
她非常想媽媽,此刻。
“你們買,我會給熟人價。”許遠有意在她的沉默裡繼續調侃。
人來人往,簡嘉一陣心悸,她穩穩了目光,抓到對麵不知名的綠化樹上的一抹翠,斜傾,被台風摧折一夜,但始終不倒,這讓她瞬間抓住一絲力量:
“好,等我攢了錢,會去‘十裡春風’看看,你說過了呢,要給我熟人價。”
“十裡春風”樓盤,許氏的品牌在南城口碑極好。
她當然聽說過,此刻,去除掉陳清焰,是“我”,不是“我們”。
多多少少,對未來竟生出一丟丟的憧憬--自己的房子,太遙遠了。
其間的差彆,許遠聽出來了,他露出和年紀極不相稱的老成笑意:
“有空我請你吃飯,其實,‘十裡春風’的小戶型也不錯,我給你好好介紹介紹。”
那麼,還留在香港做什麼?她要回去掙錢。
手術結束,陳清焰看著手機上三個未接來電,沒有一個是簡嘉的。
他分彆回過去。
每一個,控製在三分鐘之內。
其中一個,是陳景明老同誌的。
醫院裡,簡嘉又跑得沒蹤影。
她的腳,沒好透。
陳清焰壓著火氣,一臉冷淡地打她手機,占線,她能有什麼事要忙?
“陳醫生,”簡嘉在他第四次打來時,接到了,“你有事嗎?”
陳清焰冷冰冰問她:“在哪兒?”
“我馬上回去。”簡嘉說。
“我問你在哪兒?”陳清焰鮮少真正發火,他有種慣性漠然,此刻,已到臨界點。
簡嘉雨傘撐得手酸,她換了隻,耳朵夾著手機。
“三聯書店。”她真的準備回去了。
“你不是想和我談離婚的事情嗎?”他沉著臉,看過不去的台風天氣,“在書店不要動,我開車去,跟你好好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