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簡嘉在得知手術結果時,癱坐了下來,大悲過後的大喜,她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眼角有幾點晶淚。
“謝謝您,程醫生,謝謝你們所有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鼻子一皺,語無倫次,又要哭又要笑。
程述給她接了杯水,她雙手冰涼,在這酷熱的大夏天裡。
“程程,因為麻醉,老人家可能需要導尿,你不用擔心。”他把可能出現的情況,簡單說明,陪她坐片刻,目光一動,看到陳清焰從樓梯方向那過來了。
簡嘉在他越來越近時,霍然起身,對程述說:“我去買點水果。”
她留給陳清焰一個背影,跑了。
他沒追上去,看了幾眼,臉上全無情緒,回頭先去把老人未來幾天的費用大概交了個數目。
夏日的黃昏,也被拉得格外悠長,周滌非在酒店裡,準備離婚材料。
厚重的窗簾布,把房間壓成夜。
她喜歡這種氛圍。
但她並不高興,按時吃著藥,這勉強支撐著整個人還可以走出去,在附近打印。
許遠也會定時提醒,通過信息,並在陳清焰絕無可能出現的時間裡,開車過來,想要見她。
“陳清焰離婚了嗎?”許遠尖銳地問,周滌非慢慢裝訂著材料,沒有抬頭,“他會的。”
“總要走流程,不是嗎?”周滌非一張臉,唯有口紅能給她帶來些彆樣氣色。
許遠的目光緩緩掃過她美麗虛空的麵孔,說:“其實,他娶的女人從某個側麵看,有點像你。”
對此,周滌非聞言憂鬱笑了:“他交過的女朋友,都有點像我,大概,這個像的多了一點。”
許遠默然一刻,又像過去那樣執拗問她:“你還是因為陳清焰是高乾子弟,才跟他在一起嗎?”
以前,她拒絕他時,用的就是這樣現實而俗氣的理由,沒毛病,但她不可以。
他為她做了那麼多。
周滌非忽然用警覺異常的目光,痛苦地盯著他:“許遠,我不會忘記你用力的一推,但這不代表著我要用愛情回報你。”
說完,她臉色變了,濃黑的墨打翻了一樣。
她身子控製不住地抖,眼睛裡,重新溢滿厭世的絕望。
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想到藏在簾子後的一幕,被話語引發。
那天,醉醺醺的男人,在樓梯口,也是這樣的盛夏,躁動,熱鬱,那個時候,對門連貓眼都沒有,小區破爛,中午有小學生在起□□皮一樣的籃球架子下咣咣投籃。
尋常的夏日午後。
兩人就像此刻一樣,目光碰撞,彼此露出慌亂而肅穆的神情,不需要交流,在男人罵罵咧咧的臭氣中,兩個少年人,都從對方眼中讀懂了某個念頭,但他和她,同樣在瑟瑟。
許遠在用眼睛問話:是他嗎?
那個隻會酗酒打人的無能廢物,在夜裡,會像蝙蝠一樣活躍。
周滌非沒有點頭,但瞳孔黝黑,她流下了眼淚。
許遠於是伸手,兩人同時聽見肉身滾跌的聲音,周滌非覺得命運第一次眷顧她,男人磕到要害,死豬肉一樣不動彈了。
有人探出腦袋來,想查看,但上鏽的防盜門吱呀一聲似乎又關上了,兩個人屏住呼吸,少年許遠拽了下周滌非,兩人以一種平靜的姿態,走下樓。
樓道裡,粘稠的血,非常新鮮,周滌非在巨大的頭暈目眩中聽見許遠說:
“彆回頭,去上學。”
眼前,那攤濃烈而血腥的紅,再一次讓周滌非像被灼傷,她把材料緊緊抱在懷裡,仿佛是依靠:
“你回去吧,他下班後會過來。”
103裡,陳清焰在忙碌,他去了病房三次,選擇簡嘉不在的空隙,避免相遇。
手術後的六小時裡,要平躺,不能起身,麻醉作用下讓小便困難,小護士過來導尿後,陳清焰彎腰,輕聲問老人感覺如何。
老人顯然對孫女婿,格外滿意。
可兩人還是在走廊碰到,簡嘉垂下目光,她跟所有醫護人員感激道謝,唯獨他,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奇怪自己失去那種禮貌,相反,是更清醒的認知:和陳清焰的感情糾葛,險些讓她體會,那種生命不能承受的離開方式。
簡嘉思考了許久,在老人出事的所有時間裡,她知道要怎麼和媽媽說了。
所以,在陳清焰注視的眸光裡,簡嘉忽然抬起臉,告訴他:
“不要跟姥姥提我們離婚的事,媽媽那邊,她很快就會趕過來,我會先跟媽媽談,陳醫生,爺爺已經答應了我,麻煩您配合。”
她聲音輕柔,沒有任何怒氣,有種局外人一樣的淡然平靜。
因為,姥姥搶救回來了,她混亂的世界,在一點一點慢慢修正。
陳清焰渾身上下充滿著一種疲憊感,他沒回神,裡麵躺著的老人,他本以為會是個轉機的開始,但在程程那裡,卻加速結束。
兩人嚴重不對盤。
他凝望著她,薄唇動了動:“程程,我們能不能好好談一次?你可以問我。”
簡嘉聽了,想在南樓的那個場景,忽然覺得自己一丁點都不了解對方,她沒有生氣,甚至,對他笑了笑:
“陳醫生,今天謝謝您,您放心,我還年輕,總有一天會把欠您的錢一分不少地還清。我們家不富裕,但沒有欠錢不還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