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都跟著靜了一下。
簡嘉聽出對方是誰, 這個聲音, 比記憶裡的要蒙塵, 像歲月的鏽,又像覆蓋的一層白霜。
周圍人來人往, 沒人注意到簡嘉,她挺直著背:“沒必要,我不想見你。”
風在徐徐吹,把露台蔓延出來的花朵揚起,周滌非的煙頭不小心燙卷了花瓣,她伸手,護住花, 把煙頭掐在掌心裡,依然沒有痛感。
這讓她再度想起陳清焰, 有一年,他陪自己過生日,她披散著長卷發, 吹蠟燭要低頭, 火焰把長發燃出流麗的線條,陳清焰立刻握住了垂下的長發, 他低聲說:“滌非,頭發要燒壞了。”兩人目光相對,開始接吻。
這個世界上, 沒有比陳清焰更溫柔的情人了, 周滌非淚珠急遽往下墜, 她說:
“我不會傷害你,隻是有些話,想跟你說,程程,我懇求你和我見一麵,我們見一麵就好。”
簡嘉遲疑一瞬,她答應了。然後,匆匆抓著手機往姚麗的辦公室跑。
關於發、票,她和姚麗解釋地非常清楚,並把利害分析給她聽,這是簡嘉的工作,主意不歸自己拿,但大佬們不以為然。如果出問題,背鍋的永遠是財務這塊,簡嘉非常聰明,留下證據,對方基本盤很大,底下一堆名目繁多的子公司。
和周滌非的見麵,約在鬆茂公寓店,主營法式甜點,周滌非選的。
中途倒了班公交,簡嘉到時,周滌非在裡麵的位子上衝她擺了下手,伸出的一截白,那種病態的白,透明至可以看到皮膚上青色血管。
簡嘉已經是提前十分鐘到的,看來,周滌非比她更早。
兩人懸殊五六歲,但外表上,都是美人,看不出什麼年齡差,二十多歲的女孩子,本來相差無幾。
店麵不過三十平,裡頭的客人,大都來自附近寫字樓的白領麗人,也有外國友人。大家說話時,都壓著嗓子,在小聲交流。
位置靠窗,簡嘉坐下來時,被外頭陽光照出一圈絨絨的金光,這讓她看起來,忽然蒙上幾分孩子氣,她把旁邊的簾子拉上,光線暗下來。
“我記得你喜歡吃甜食。”周滌非說,侍者給上了一款用覆盆子和荔枝玫瑰做的馬卡龍,外形美麗。她語氣尋常,好像兩人之間什麼問題也沒有,單純久彆重逢。
簡嘉很平靜,雖然內心動蕩,她覺得曉菲姐姐陌生又熟悉,眉眼憂鬱,但多了一種霧感的冷漠,有距離,而且讓人看不清。
周滌非也在認真打量看她,時隔多年後,小學生長大了,非常漂亮。畫著少女感十足的妝容,模樣純潔如昔。
“我不是來給你道歉的,因為,我從沒思考過要主動傷害你這種事,這個世界上,我隻對學長抱歉。”周滌非示意簡嘉吃甜點,她沒有挑釁,也並非故意讓對方難受,隻是過分坦白。
聽到這樣的話,任何人都沒辦法再吃東西,簡嘉心裡狂跳,又迷惑,那個溫柔可親的鄰家姐姐……她突然意識到周滌非像誰,陳清焰。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她,都好像完全不把世俗那些穩定有序的價值觀放在眼裡,到底是兩人本性一致,還是誰影響了誰,簡嘉不想去追究。
“我不稀罕你的道歉,我來,也不是為了聽一句輕飄飄的道歉,願意見你,是要告訴你,我跟你們倆半點關係都沒有了,我甚至不會花時間去恨你們,沒用的,人活一輩子總要遇到些糟心事兒,我看的開,你不要再找我。”
簡嘉語速很快,說完就起身,但周滌非拉住她,一陣冷,入骨的。簡嘉覺得周滌非像死人,雖然她不知道死人的皮膚是什麼觸感,但這一刹那,是死亡的氣息。
讓人懷疑,對麵坐著的是個活死人。或者,她剛從墳墓裡爬出來。
她的目光,簡嘉覺得分外熟悉,捉摸不定又憂傷難言。
“你想乾什麼?我不希望跟你吵架。”簡嘉並不示弱,但她難受,她曾經是多麼喜歡曉菲姐姐,有一回,對著廚房做飯的媽媽傻裡傻氣地說:
“媽媽要是起先給我生個姐姐多好!”
人生真的很狗血。
你知道,讓一個人去厭惡憎恨一個自己以前非常喜歡的人,並不好受。
“我想你好好愛他。”周滌非根本無視她的情緒,“程程,你坐下來,我把話說完你再走,你不必惱我,因為這是我們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麵,我跟學長一樣,我們有時可能會隱瞞些東西,但絕不撒謊。我說是最後一次,就是最後一次。”
她和陳清焰一樣,一樣,簡嘉皺眉看著周滌非那張風情神秘的臉,覺得這兩人更像了,說話的語氣,固有的思維習慣,屬於自己堅硬不可摧的那一套邏輯體係,都足以讓常人憋到內傷。
因為他們看起來,真的沒有存心,就是理所當然。
周滌非鬆開手,她低下頭,從包裡翻出條黑色手帕,把頭發紮起來,很隨意,又毛亂,整個人慵懶遊離。
她在和簡嘉談話前,剛遵醫囑吃了藥,擅自加大劑量,蠻有效,這讓人思路呈常態。
簡嘉靜靜看她動作,非常美,她發現,周滌非真的很美不是來自五官,是她渾身那股勁兒,厭世、眼神永遠不會定點,沒人能抓住。
世界會好奇神秘的人事。
周滌非靠黑色的東西支撐自己,她衝簡嘉笑笑:“我會離開,無論怎麼樣的結果我都要走,走之前,我想請你好好愛他,你知道我說的是學長,他不快樂,和我在一起的時間裡他更多的是痛苦,我一直都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無恥,無所謂,程程,你怎麼看不起我都無所謂,但我隻剩一個願望你不要離開他,他愛你。”
她不給簡嘉喘息的機會,像遺言一樣緊迫,繼續說:“程程,他其實很可憐,至少在我看來是的,他不知道自己愛的是個破爛貨,他什麼都不知道,請你給他機會,不要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一想到,學長因為你離開他而覺得孤獨,我就算離開也會非常難過。他愛你,我早知道。”
周滌非對自己能夠清晰表述所想,而痛苦又欣慰,她臉上有微笑,心裡沒有任何要笑的意思。她再次鐫刻那張麵具。隻是,覺得自己此刻應該帶著微笑。
無論如何,簡嘉都沒想到,周滌非今天要見她,要說的是這種話。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個?”簡嘉眼裡浮起淚水,“你們倆把我當什麼了?讓我愛就愛?對,我覺得你們都挺可笑,而且自大。你愛找誰找誰,麻煩彆這麼厚顏無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