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走幾步, 腳下踩空, 整個人陷進了深深的雪窩中。簡嘉在驚呼中徒勞地抓了一把,除了白雪, 什麼都沒有。
這個高度,簡嘉爬不上去。
她心口劇烈跳起來。
慌亂是沒有用的,她在思考兩分鐘後,果斷把頭上的紅帽子摘下來。
隨後, 簡嘉朝上揮起手臂,並用俄語大聲求救。
冷風噎人。
紅帽子隻是露個頭而已。
幾聲下來, 簡嘉覺得嗓子嘶啞,她手臂酸痛。
時間被拉伸到無限漫長, 她不知道具體是過去多久。但有兩點, 是非常明確的。一是她被活活凍死;二是時間過久雖被救, 但因為極寒天氣她可能會因為凍傷而截肢。
簡嘉極力克製因巨大的恐懼而要溢出的淚水, 不能哭,淚水會結冰凝在眼睛周圍。
她逼自己冷靜,改變策略, 心裡數著阿拉伯數字。每到六十,她奮力揚起一次小紅帽, 看到我, 看到我, 簡嘉在心裡拚命祈禱。
一次又一次, 她心理防線一點一點崩潰。
最終, 她被凍住, 極度疲憊,雙腳已經麻木失去知覺。
她隻想到了兩個人,以及那些不值錢卻很昂貴的片段,莫可名狀。一切記憶,像錯軌的列車轟隆而來。中間,夾雜無數藍天、風暴、正確和荒謬。
最重要的是,被刻意規避的一部分記憶--
她和某個人的,無數個一瞬一瞬,統統落在靈魂上堆積著,在此刻倒塌。
星河在上,波光在下,簡嘉被大雪傾覆,但身邊沒有她最愛的人。
媽媽和陳清焰。
她不要死在這裡,她還要去愛,愛自己愛的人,和整個世界。
簡嘉越來越冷,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最後揮舞那一抹紅,已經喊不出來。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陳醫生,我儘力了。簡嘉流下眼淚,視線迅速成一片汪洋海。
最後,簡嘉想起,包裡還有沒有讀完的一封信。
而她,卻要死了。
有人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喊她:“程程?”後鼻音,很美很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沒有人對她這樣溫柔。
但聲線冷冽,沉穩,簡嘉看到了上方的一團黑影,把天空都遮蔽了。
陳清焰是坐下一班車跟過來的。他找到她們訂的木屋,打聽清楚,兩個女孩又跑出去看景拍照。
他和另一個要去拍海洋的日本遊客一道往這邊走,遠遠的,陳清焰在無意轉臉時,看到一點紅色閃過。
在原地站了一分鐘,陳清焰又看到那點紅。他沒猶豫,和這位經驗豐富的日本遊客立刻聯係極光基地的負責人,告訴對方,這裡可能有人需要幫助。
靠近時,他看到了陷在雪窩裡的簡嘉。
陳清焰和她目光對上的刹那,他覺得自己瀕臨死亡,和曙光。
兩個男人迅速把圍巾取下,係在一起,打死結。陳清焰把一頭丟給她,說:“程程,能聽見我說話嗎?能抓住嗎?”
他不知道她被困住多久。
簡嘉神誌恍惚,但本能的求生意誌讓她咬牙抓緊圍巾,像溺水的人抓死浮木不丟手。很快,她被兩人從雪窩裡拽上來。
陳清焰迅速幫她拍打身上的雪,背起她,並和日本遊客說了句什麼。
他幾乎是用跑的,在搶時間,陳清焰重重喘起來。在雪地裡背著一個人,並不輕鬆,尤其在這樣的環境下。
回到木屋,陳清焰第一件事把她衣服脫下來。暖爐裡,火苗變小。陳清焰往裡快速丟了柴火,把簡嘉放到床上,她躺下的刹那,兩人仿佛又回到第一次問診的一刻。
簡嘉隻是抖,她頭發濕漉漉的,黑亮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盯著陳清焰,嘴唇沒有顏色。
“彆怕,我得幫你處理下。”陳清焰在她額頭落下個吻,她下意識抱住了自己的肩,遮擋著,陳清焰甚至把她內褲都脫了,用乾毛巾給她擦身體。
隨後,他翻出自己一條內褲給簡嘉先穿上,她嘴唇顫了顫,想推他。陳清焰卻很快地給她裹住一條毯子,轉過身,在旅行箱裡翻東西,他背著她,說:
“你腳上有輕微的凍傷,問題不大。”
他是出色的醫生,這個時候,冷靜,高效,沒有任何耽擱。屋內有溫度計,陳清焰讓溫度控製在20-25攝氏度。
“我會死嗎?”簡嘉哆哆嗦嗦問,她害怕,在毯子裡瑟瑟發抖。
陳清焰低頭一笑,轉過身來,把藥膏放在床上。然後蹲下來,雙手放在她膝頭。
深深凝視她:“會,你忘記我說的了嗎?一百年以後。”
簡嘉哭了,在他麵前,脆弱一瀉千裡。
陳清焰放好水,試了下溫度,把簡嘉一雙赤足浸到木盆裡,輕輕給她搓揉,幫助雙腳恢複正常體溫。
簡嘉抱住他遞來的熱茶,幾口下肚,五臟六腑都溫暖了。
她告訴陳清焰,在軍事基地杜小冉被扣押的事,陳清焰又去通知極光基地的人帶著護照去領人。
幾分鐘後,陳清焰再度進來。
“我能靠近暖爐嗎?我想烤火。”簡嘉蒼白地看著他,陳清焰繼續給她揉腳,“不行,凍傷忌用火烤。”
兩人不再說話。
簡嘉可以看到陳清焰頭發上閃動的光澤,他低著頭,全心全意專業地對待著自己的那雙腳。
空氣溫暖又溫柔。
整個屋子,隻有爐火嗶嗶剝剝地響。這些散發著橘色光暈的時間,仿佛,一刹那間又都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