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重遊(14)三合一(1 / 2)

故國神遊(14)

出門遇十二, 實在是算不上什麼愉快的經曆。這位可不是十四, 十四不討人喜歡,可這所有的不討喜都擺在明麵上,跟十二是截然不同的。

十二看四爺, 四爺也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然後視線落在他屁股下麵的椅子上。十二先是一愣, 緊跟著便不自在起來,他挨著四爺坐了,然後兩人就坐在一條板凳上。

坐在一條板凳上, 若是關係親近, 那自是沒問題的。若是想的多一點, 這個行為就可以理解為要跟四爺平起平坐。

彆管眼前這個四爺是真還是假,但皇帝認了是真的,那就是身份確定。在一個身份確定的人麵前, 你還要跟他平起平坐……你要搞清楚,真不是誰都能跟皇帝認的爹平起平坐的。

他要起身,四爺卻先一步起了, 因為他發現桐桐不愛吃這家的茶點。而且,心情也破壞了, 吃什麼也倒胃口。

他伸手拉了桐桐,一邊往出走還一邊給桐桐把嘴角的點心渣給擦了, 問說:“還逛嗎?”

“不了!猴子太多,鬨!”林雨桐是這麼說的。

十二迅速了明白了這話的意思,這位疑似主子娘娘的四嫂, 是在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他的嘴角抽抽,當年沒怎麼跟這位四嫂打過交道,不知道當年的四嫂是不是也是如此刻薄的性子。

他打算回去問問他家的福晉。

富察氏一年到頭,三百六十五天裡,三百天都是在拜佛求經的。

無奈的很,他的子嗣著實是艱難。富察氏也生養過,可惜孩子夭折了。如今十二爺也這把年紀了,六十好幾的人了,府裡就倆孩子。年長的是個阿哥,側福晉生的弘昆,如今也才十二歲。年幼的是個格格,生母就是一丫頭,抬了庶福晉,今年十一了。這個格格身體還算康健,隻弘昆這孩子……上個月差點就沒了。

十二回家先找福晉,見福晉又在數佛豆就歎氣:“弘昆還是不見好?”

福晉卻先問:“那神醫女大夫可找見了?上次若不是從大福晉那裡討了一丸藥,這孩子都保不住。王爺,這事得請旨再找找啊!”十二歲的孩子長的像是**歲的孩童,病病歪歪的床也下不了,這是要絕後的呀。

十二一肚子的話堵在胸口了。

十二福晉又低頭書數佛豆去了,自打這些年,府裡留不住孩子起,她心裡就存了想頭了。她覺得一定是自家爺假信菩薩之故。自家爺跟著蘇麻喇姑長大,按說學的該是吃齋念佛。可若是心中無佛,卻還要燒香拜佛的哄人,那大概真是要遭報應的。

十二如何不知道福晉的想法?也因此,他對福晉就很有些生氣。但此時,他還隻能壓著脾氣問道:“好!神醫的事已經有眉目了。今兒我到是有件事想跟你打聽打聽。”

富察氏停下手裡的動作,抬頭看他:“什麼事?”

“四嫂……”十二問說,“四嫂是怎樣一個人?”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開始學醫,這就真能學成神醫了?雖說聞道無先後吧,但叫他相信這事,卻著實是有些難的。

富察氏愣了愣,四嫂嗎?好長時間都想不起這個人了。她心裡算了算日子,“快到四嫂生忌了……日子過的可真快,小二十年了。怎麼突的問起四嫂了?”

十二沒法解釋,“你就說說,我姑且一聽。”

富察氏深深的看了十二一眼,心裡想著,這人是不是又在想著繼後的人選問題了。

是啊!富察皇後沒了,這再甄選繼後的人選,其實影響最大的還是富察家。她心中一動,“這繼後……可是宮裡的嫻貴妃?”

十二垂下眼瞼,他現在還沒考慮此事。但福晉要這麼想,他也沒反駁。

富察氏自覺知道了他的目的,說起來就很有針對性了:“四嫂這人吧……我也說不好。她呢,誰也說不出個不好來。規規矩矩的,板板正正的,跟相傳的先帝爺是一樣的。可能坐穩後位,年氏那般得寵,一個孩子都沒活下來……想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說了等於沒說。

十二皺眉:“你是女眷,跟四嫂的接觸下來,知道的就這些?”

富察氏愕然:“那我應該知道些什麼呢?”當年你又不讓我跟四福晉八福晉多接觸,私下裡往來有限的很。誰能多了解誰一樣!

十二:“……”算了,也懶得在你身上費神了。

又是這麼一副表情!富察氏也帶上了幾分惱色,“四嫂沒了快二十年了……”便是曾經還算是有點了解,可二十年來,誰沒事就憑吊一個故去的人?就是親爹親媽,沒了二十年之後,你還能記的多少?能記住生死忌日,有啥特彆的愛好就是極限了。還能記住什麼?要為這個惱了,這就有些無理取鬨了。

也有理。十二換了一個問法:“當年四嫂病重,你是探病過的……”

“誰家裡人病重了,還叫躺在床上見人?”不要體麵的嗎?又不是至親,也不是不見不行的那種。人家病重了乾嘛還要應付你?探病去了,進去賞杯茶,然後在屏風外麵跪著磕頭請安就可以退下了。那是皇後啊!不再隻是四嫂了。

好有道理!

那也就是說,見過皇後病重到薨逝的人,現在已經不多且不好找了!

那麼,剩下的就隻有兩個地方應該能打聽點情況,一個是烏拉那拉家,娘家人總是見過的吧。一個便是太醫院。追朔一下脈案,雖說有作假的可能,但假的就是假的,隻要查,就也能找尋出一些蛛絲馬跡的。

他起身:“你早點歇著吧。”

富察氏起身追了兩步:“神醫的事情,您千萬在意著。您要是不用心,那弘昆這孩子,怕真是……留不住了。您也這個歲數了,膝下就這一子一女。說不中聽的話,反正沒一個是我的骨肉,是死是活跟我有何關係。便是王爺比我先走,我眼睛一閉,喪事也有宗人府管,我娘家的後輩還算出息,看著富察家的麵子,也不會虧待了我。再加上萬歲爺的脾氣,能給禮親王府過繼弘瞻,未必不能給咱們過繼一個。不是嗣子也會是嗣孫。如此,將來百年之後,墳前也總少不了一碗供奉的飯。越不是親的,才越不會怠慢了我。我著急弘昆,不是想要什麼好處,就是跟你說,一個月前,我舍臉為了他求了一趟大福晉,勻了大阿哥的補藥來。這是我這個嫡母能為他做的極限了。你是親阿瑪,你這年紀要是能承受喪子之痛……我無話可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催你,今日之後,關於弘昆的事,我不再提半句……”

十二的腳步頓住了,久久不能回話。

兒子是自己的,誰不疼。孩子留不住,他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好容易出了個神醫,他不著急嗎?他恨不能馬上帶著孩子過去……如今這般忙活,今兒不惜跟那神秘的兩口子直接對上了,為的什麼?不還是為了孩子嗎?

若那真是先帝和孝敬憲皇後,那麼,他不管做什麼,都意義不大。因為他們兩人壓根就不會救自己的兒子。因為先帝的三阿哥弘時,是死在他的府裡的。而弘時的死,他其實難辭其咎。

可若那兩人是假的呢?隻要抓住了他們的把柄,自家的兒子就還有救。他們身份是假,但醫術不假。隻要對方能配合他治好他的兒子,他們叫自己替他們遮掩都行。

而這樣的事,自己又怎麼能福晉講呢?

嘴張了張,到底隻說出了一句話:“早點歇著吧。”

富察氏便再也沒開口,退回去默默的數她的佛豆去了。這個男人,是她見過的最冷心冷情的男人了。

十二出了正院,身形晃了晃。他今年六十六了,兒子才十二歲!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還有個閨女才十一。許是福晉說的對:報應啊!都死報應!

他轉身去了側福晉方佳氏的院子,孩子是跟著生母住的。

方佳氏麵色蒼白,見了他欲言又止,一問孩子,眼淚就下來了,“您去瞧瞧吧。”

一個孩子,養到了十二歲,要真是折了,疼嗎?彆說親爹親娘了,便是毫不相乾的人,聽了也會惋惜一聲。十二到了床前,孩子在床上躺著,蒼白瘦小。這可不是長壽之相。他抬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孩子一下子就睜開眼,叫了一聲‘阿瑪’,聲音不及蚊子哼哼的大。若不是他看見孩子嘴動了,都不確定孩子是否說話了。張嘴想安慰孩子幾句,可張嘴卻不知道該跟孩子說什麼了。

“王爺!”方佳氏直直的跪下,“救救弘昆……救救他……”

十二什麼也沒說,直接從這邊又出去了。

誰不想救?可這怎麼救?

鬼使神差的,他又轉到當年弘時在他府上休養的院子了。這些年,這個院子一直就這麼鎖著呢,府上也沒幾口人,更用不到這個院子。這麼些年了,這個院子的門都斑駁了。他想起弘時在府裡的日子。弘時怎麼死的?

被他阿瑪殺死的?外麵很多人這麼傳!可彆人為何會這麼以為呢?

十二有些心虛,隨即笑了笑。弘時是被老八和自己給拉下了水,拖累死的。他其實是個單純的老實孩子。所以,先帝恨老八,其實也恨他。若不是他跟弘曆捆綁的緊,先帝投鼠忌器,自己的結局未必會好到哪裡去。

他的手放這扇門上,思緒飄的有些遠。

弘時……是在自責悔恨種種的痛苦種硬生生的將他自己給折磨死的。病到了後期,甚至是絕食隻求速死。

是自己,叫他知道他犯蠢了,他被人利用了。有人用他當利器,捅了他皇阿瑪一刀。

他之所以有用,之所以有利用的價值,那是因為,他對於他的父親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隻有這樣的打擊才能壓倒他的父親。

他忘不了弘時臨走的時候拉著他的手,口口聲聲的喊著要見他的皇阿瑪,等不到他皇阿瑪,他便讓他轉述他的話,他說他錯了,大錯特錯了,他不想給他八叔做兒子,若有來生,還想給他皇阿瑪做兒子。若真能如此,他一定做個孝順的兒子。

他要見先帝的事,他沒告知宮裡。他怕先帝心軟,怕三阿哥東山再起對還是四阿哥的當今皇上有影響。他也沒有將弘時的遺言告知先帝,反正人死了,說不說的,有什麼差彆呢。

此刻,他卻有些後悔。他不知道他一個接著一個的送走自己的孩子,是不是真的遭受了報應。

弘時,是你嗎?你沒有走,一直盯著十二叔是嗎?你在怪十二叔沒有轉達你的話嗎?

前麵燈火輝煌的地方是弘昆住的地方,之所以燈火輝煌,那是因為不敢睡。誰也不知道弘昆閉著眼睛睡下去明天還能不能睜開。

而這裡一片黑暗,眼前這個院子裡怕是已經雜草叢生了吧,而這樣的地方倒是蟲鳴聲不絕。

他一時之間有些複雜,看似輝煌的,卻已經走到了絕處。那看似黑暗的,可暗處生機綿延。

他離了這裡,慢慢的往回走。將這些日子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往回追溯。

永璜病重是個節點,再之前……再之前發生過什麼特彆的事情嗎?

隻有一件,那便是先帝的墳頭被雷劈了。也就是說,那一晚,皇陵有異動。

也許,從那裡查起,能發現什麼也不一定。

林雨桐和四爺並不知道胤祹已經打算查他們了,他們有他們自己要忙的事。

最近張廷玉是住在這裡的,慣常也跟著四爺在附近轉轉看看,聊一聊。這十五年間,很多事情沒有親眼所見,得來的都是籠統的。而有張廷玉就不一樣了,此人就是一官場萬花筒,隻要開口,就沒有他肚子搜尋不來的信息。帶著張廷玉,像是多了一個百度。語音輸入之後,他就能給你一個答案。至於這個答案你是否認可,那得你自己來判斷。

再加上十四在邊上插科打諢的,林雨桐乾脆連永璜也打發過去了,多聽聽總是沒有壞處的。

這一日,還是那個信奉了白蓮教的老嫂子,帶著家裡的孫子來了。她不是親祖母,但不得不說心裡還算又成算。見林雨桐和善,她便起了心思:“太太,我家這孩子沒爹沒娘,我家那老頭子,也就是他祖父,年紀也大了。這趕車套車的,一年到頭也就掙個嚼咕。原先還想著,等這孩子再大幾歲,就叫他趕馬車去……可人會老,馬也會老。如今那馬竟是瞧著已經是不中用了。等著孩子大點了,連馬都買不起,哪裡來的馬車?我就尋思著,給孩子找個活路。這孩子您要是瞧的上,給您留下。他可勤快了,家裡的什麼活都會乾。給牲口打草,喂雞喂鴨的,他都成。要是您瞧著他出息,隨便指點幾句,就夠他受用一輩子了。若是能給金先生當個書童,也學學算賬的本事,那就是這孩子的大造化了。”

這婦人是個心善的人。後娶回來的祖母,想著給這孩子這樣的安排,也算是難得了。

林雨桐抬眼看這孩子,這孩子咧嘴一笑,倒是也不怕生。

她就問說:“識字嗎?”

這孩子嗯嗯嗯的點頭,“街上的招牌,我都認識。都會寫。”

“那你究竟想學什麼?”

“能做賬房先生就行。”

就是算賬嗎?

對!就是算賬。

林雨桐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月之後,能叫你算的比一般的小賬房先生強,但也有個條件,你答應了這才成。”

這孩子眼睛一亮,“師娘您說,隻要您說的,我都應。”

還挺機靈,師娘都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