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28)三合一(1 / 2)

故國神遊(28)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乾隆氣的還要再踹, 弘晝卻哭道,“皇兄啊,額娘養我一場, 難道我是那沒心肝的?這養恩比生恩還大,難道好端端的我就願意那麼想?奢靡也罷什麼也好, 跟我有什麼相乾?我難道不能做我的太平王爺?額娘疼我比疼皇兄更甚,她老人家什麼時候為難過我?但凡我闖禍, 哪次不是她老人家護著我?難道說這些話, 我心裡就好過?可是……皇兄啊,您不僅是臣的君, 還是我的手足啊!正因為至親, 我才敢說這些話。這都是太擔心皇兄了!我怕是皇兄的身體真出了問題……若是皇兄身子康健, 這不就證明我在胡思亂想胡說八道嗎?我現在是寧肯叫皇兄治罪,也不敢隻那麼看著您啥也不知情而不管呐!臣弟的話荒誕也好, 什麼也罷,皇兄就隻當是我還像是小時候一樣胡鬨, 您就好好的叫太醫瞧瞧,哪怕頓頓用膳的時候叫太醫在一邊驗菜呢……咱寧肯枉了,可彆誤了。皇兄啊, 臣弟怕啊!皇阿瑪當時那麼一走, 臣弟都怕咱們兄弟被人給生吞活剝了。咱們兄弟一起長大,從最難的時候一起趟過來……四哥, 你要真有個萬一, 真要出大亂子了。永璉是好孩子, 可那孩子早早的走了, 他要是在,到現在也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 不比當年四哥繼位小多少。就算是四哥您真有點啥……人心好歹是安穩的。可沒了他,年長的永璜和永璋又跟廢了差不多。永珹是金貴妃所出,才十一歲。永琪才九歲,永瑢和永琅也才七八歲大!四哥啊,這些事隻要想象,您說臣弟怎麼會不怕?”

說著,他哭的像是要抽過去一樣,“咱們兄弟倆關著門說話,今兒弟弟就把彆人不敢說的話往透了說。我還就不怕犯忌諱了。就說額娘吧,前半輩子在王府的後院,後半輩子在皇宮裡,見的人經過的事,才有幾件?以前在王府除了管著咱們的吃喝,彆的都不叫插手的。後來也就知道高樂。誰捧著她就對誰好!咱們做兒子的,隻要額娘覺得好,那就是好。可要……額娘畢竟不是孝莊老祖宗呀!雖說皇阿瑪還活著,可皇兄啊,若是沒有您在上麵撐著,您覺得有多少人盼著皇阿瑪活著的?這些人在額娘耳朵邊那麼一嘀咕,您覺得額娘會怎麼做?皇阿瑪的夢裡,那時候是沒有還活著的皇阿瑪的。現在雖說有了皇阿瑪,但結果……許是結果並不會太好。但不管將來是好是壞,四哥啊,人要是沒命了,就什麼都沒了。”

乾隆看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弘晝,都快氣炸了,你到底是憑什麼認為我就死定了的!

弘晝就哭道:“本來也沒多想,這不是剛好額娘壽誕,就出了這麼多事嗎?先有皇阿瑪的事,後有額娘壽誕出的這個事……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卻好似不好說了。

乾隆冷笑,“怎麼?不是要說彆人都不敢說的話嗎?怎麼?到這裡就卡殼了?”

弘晝梗著脖子,“有什麼不敢說的?!我就要說。我要說的就是皇阿瑪那麼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為什麼看著皇兄不管乾啥都不管。四哥你也看到了,皇阿瑪要是想管,那管的辦法多的事。軍權在您手裡,可您那麼多人,經得住多少火|藥包去炸?皇阿瑪要是不想弄出這麼大的動靜的話,皇額娘那麼好的醫術,這就想乾點什麼,早沒四哥你這個人了。可皇阿瑪對四哥您呢?能管卻不管,不能忍的事卻儘可能的在縱容您!太後壽誕那天,臣弟去莊子上,皇額娘是怎麼說的?她說,母子就一輩子的緣分,聚一次少一次。這話臣弟跟您學過的呀。當時臣弟以為皇額娘是說額娘年歲大了,以後的壽數如何不好說。可如今反過來再想,是不是那個壽數短的壓根就不是額娘?”

乾隆手都開始顫了,他想一巴掌扇死弘晝。這話是啥意思呀?是說自己活不長了,縱著自己就是縱著的要死的人?是說自己沒幾年活的了,也孝順不了太後幾年了,這才聚一年少一年嗎?

大膽!放肆!這要換個人早拉出去砍了。這要不是皇阿瑪還活著,弘晝非得圈在王府圈上幾年不可!

弘晝如何不怕?他縮了縮脖子,硬著頭皮道:“那要不然,臣弟實在想不出來皇阿瑪突然的寬容是為了什麼?以前還想著怕是皇阿瑪手裡大概沒什麼本錢,不好管四哥。可現在……感覺他老人家就是想把皇宮炸平也不過晝夜之間的事。又不是顧忌乾不過您,那為什麼不肯管。除非皇阿瑪當時跟咱們說的話裡,隱瞞了一部分的東西。比如,他是知道那個攝政的太後是誰的,也知道那個小皇帝是誰的……”

因此,也就知道自己這個皇帝命不久矣?

因為知道死期,所以,不用費心神去管。所有的好話,所有的溫和以待,都隻是因為他快要成為一個死人了?隻有對快死的人才會如此的寬容?!

乾隆臉氣白了,渾身抖的止不住。從來都隻是山呼萬歲,誰敢這麼當麵說他‘死啊活的’,他曾一下起身,伸手就想去拔掛在牆上的寶劍,可從龍椅上起來的時候竟然腿有些軟了,一起來竟然是踉蹌了兩步,要不是弘晝眼疾手快,他得摔了。

弘晝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你看吧,四哥。你什麼時候腿軟過!肯定還是有什麼隱疾呢……傳太醫吧!”

“你閉嘴!”乾隆於眼前一黑,順勢也跟著弘晝坐在地上,好半天緩不過來。

弘晝果然閉嘴了,哥倆麵對麵盤腿坐著。一個怒目而視,一個眼神怯怯,喉間不時的發出兩聲抽噎。

乾隆白眼翻了弘晝:“朕的身體無礙!”

“四哥,不能諱疾忌醫。”

“誰諱疾忌醫?身體有恙無恙,朕很清楚。”

弘晝就皺眉:“那……便是臣弟想多了。那臣弟回府裡圈著去?”說著,他就緩緩起身。

裝模作樣。

乾隆哼了一聲:“不過,你說的有道理。”

那天跟皇阿瑪直接撕破臉,結果皇阿瑪都沒有怪罪,這很不同尋常。原因呢?

是皇阿瑪好脾氣?還是真的拿自己無可奈何?

如果都不是的話,那弘晝的猜想就不是沒有道理。

他緩緩的閉上眼睛,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種種事情,幾下裡相加,你心裡有了這樣的猜測?這些想法,可跟誰提過?”

“這事臣弟恨不能爛在肚子裡,哪裡敢跟誰提?”弘晝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皇阿瑪當年還在壯年,身子便不好。之前您也說過,其實皇祖父到晚年,身子也不大康健,似乎還有些心疾。曾祖父更是英年早逝……咱們家祖上往上數過去,有幾人是長壽的?臣弟也怕了!臣弟就想,許是皇額娘學一身醫術,當時救永璜,看見臣弟糟蹋身子發了那麼大的脾氣,隻怕也是因著這個緣由在裡麵。不過……皇額娘不是心裡藏奸之人。皇兄你這身子要是有妨礙,皇額娘不會看著不管,也不會不言語的!”

是!

所以,這隻有兩種可能:第一,自己的身體沒問題。如果弘晝的猜想是對的,那自己要是出事……很可能遭受的就是意外。第二,自己的身體有問題,但因為自己的不恭順,從而導致了皇額娘的袖手旁觀。沒害自己,也沒有救自己就是了。

他一時間有些唏噓,有些無措,甚至有力氣不知道從哪裡發。弘晝這是給他心裡塞了一隻老虎。這老虎時刻都想衝破牢籠,啃噬著他的心。

此時他突然明白,便是貴為帝王,也不知道明天到底會怎麼樣?你身體康健,但也保不齊下一刻送到你嘴邊的茶裡不會下了要命的DU藥,更不會知道,哪個近身伺候的從身後就給了你一刀。

他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才剛剛登基的時候,沒有肆意灑脫,隻覺得周圍群狼環飼。

但越是這樣,他越是不能露出疲態來。他打發弘晝:“不過是一些反賊的把戲,你卻胡思亂想這麼許多。這話要是讓額娘知道了,她老人家該傷心了。你也不要在整日裡進園子,動不動大驚小怪的請太醫。知道的說你是緊張過度,不知道的還不得以為朕的身體真有妨礙?做事得前思後想,不可再這般魯莽。今兒失言之過,先給你記下了。也不必在府裡思過,沒事帶著福晉和孩子住到莊子上去,得空了就到皇阿瑪和皇額娘跟前侍奉侍奉。有朕看不到的你要替朕看到,懂嗎?”

懂!

弘晝就道:“那要是皇阿瑪要乾點什麼……”

要乾什麼誰也攔不住不是嗎?那還有什麼攔著的必要嗎?

“若有需要,你打發人進宮說一聲。拿對牌去辦事就是了。”

弘晝‘哦’了一聲,然後才道:“四哥,您得空了也去見見皇阿瑪。跟皇額娘也好好說話。咱們小時候,皇額娘還是喜歡四哥多些的。”

弘曆笑了笑,其實皇額娘跟弘時的感情最深,弘時是在皇額娘膝下長大的。對弘晝卻更疼愛,因為弘晝淘氣,且心思瞧著淺。對自己的話……用現在的話可以解釋為——倚重?

好吧!姑且叫倚重吧。

反正沒有不好過,這話倒是不好反駁。

他擺擺手,“去吧!記住朕的話。”

弘晝知道這是啥意思,在那邊看到什麼還是要及時稟報的。他應著,就起身告退出去了。

大殿裡隻剩下乾隆,一個人坐在地上良久。起來後第一件事想找個人說說,這時候才發現,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若是慧賢在,必能排遣寂寞。若是孝賢在,他也知道身邊還總有那麼一個人的。

可現在,走到烏拉那拉宮門口才發現,其實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在門口的宮人瞧見萬歲爺了,急匆匆的進去稟報,乾隆卻收回腳,還是轉身,去看看太後吧。

打從壽誕出了那樣的事,他忙這個忙那個,還沒去看看額娘呢。

額娘這樣的人……會成為攝政太後?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他又不免失笑,如今還沒怎麼著呢,一點端倪都沒有了,就被弘晝引的亂了心神,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暢春園這邊早得了信了,桂嬤嬤在外麵候著呢,一見乾隆就道:“萬歲爺您可算來了,太後正盼著呢。”

乾隆不免問起了太後的日常起居,其實他每日都有問太醫太後的情況的。自家額娘屬於心大的,除了當晚受了一些驚嚇之外,其他時候挺好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現在才來。

剛進裡麵,就聽到孩子的說話聲。

桂嬤嬤露出幾分歡喜的模樣:“是五阿哥。五阿哥過來給太後娘娘請安了。”

乾隆也沒放在心上,微微笑了笑,孩子給皇祖母請安,能有什麼事?何況,這個老五確實長相性子都有幾分隨他的。太後喜歡,在所難免。

他笑著進去,“皇額娘這是說什麼呢?”

鈕鈷祿太後攬著永琪,不由的笑出來了,“來的正好,咱們永琪正在背詩呢。本宮也聽的歡喜,這孩子有心,首首都是賀壽詩。”

乾隆便笑:“哪裡找來這麼多賀壽詩?這可不是一般的有心。”

永琪過來見禮,落落大方,“兒子今兒上完學了,過來陪皇祖母解解悶。”

乾隆滿意的點頭,“難得你有這樣的孝心。”

鈕鈷祿太後就笑道:“說起孝道,隻永琪最像皇帝你。你還不知道吧,這孩子背的詩,可都是你這個皇帝曆年給本宮祝壽寫的詩。難為他小小年紀,能記得住這麼多。本宮看見他就像是看見你小時候,一般的聰慧,一般的孝順……”

說著無心,聽著有意啊,乾隆心裡微微有些異樣:額娘這是什麼意思呢?哪個皇子肖似皇帝,這這樣的事不是隨便說的!也絕對不能隨便說的。

說永琪像自己,是什麼意思?覺得這孩子能繼承皇位?額娘在一點點的影響自己,想叫自己的立儲的時候多考慮幾分永琪嗎?

也是!中宮無子,其他兒子說起來是一般無二的。立儲,考慮的是什麼呢?

之前就有弘晝掰著手指算了一遍他的兒子。璜和永璋被罵了孝道有虧,此二人肯定不行,不管出身如何,直接就被排除了。永珹的額娘是金氏,連同皇八子永璿,都是金氏所出。金氏祖上是朝|鮮人,這哥倆也不成。剩下的還有六阿哥永瑢,他的母妃是蘇氏,漢軍旗出身。哦!再添上一個永琅,他出身更低。他生母是佟氏,不知道是不是跟那個曾經顯赫的佟家有些瓜葛,但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宮女子養的。想到這裡,他給打住了,不能再說了,畢竟自己的親祖母也是宮女子出身。但不管怎麼著,這個孩子已經過繼出去了,連資格都沒有。

皇子們挨個算了一遍,竟是隻有五阿哥永琪在這麼多皇阿哥出身最高的。他的母親愉妃為珂裡葉特氏。珂裡葉特氏原是蒙姓,後滿人也引為姓氏。愉妃家裡就是這樣的滿人。也就是永琪是這麼些個皇子裡唯一一個滿姓妃嬪所出皇子。

這跟自己當年何其相似?

自己又何嘗不是皇阿瑪幾個皇子中唯一由滿妃所出的皇子。

所以,額娘她心裡清楚的很。清楚這個孫子將來代表的是什麼。

一時間,之前祖孫其樂融融的場麵在他眼裡一下子就變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其實,額娘不是真的什麼都不管的,他都沒考慮過的立儲的事,可自家這額娘已經在想了。所以,其實額娘離了自己也是能做很多事的。至少能確保她的地位不變,富貴榮華還是能過的吧。

本來一肚子話想說的,他現在很有些意興闌珊,稍微坐了坐就起身告辭了。從暢春園出來,沒回園子,他想,他還是去見見皇阿瑪吧。

跟皇阿瑪坦誠布公嗎?做了帝王了,哪裡還知道什麼叫坦誠。

不管是任何人,在他眼裡,也不過是有用和無用、能招惹的起和暫時招惹不起的差彆而已。

林雨桐和四爺是不知道乾隆正往這邊來呢,她站在高處看天,然後喊在屋裡的四爺,“今晚怕是有雪。暖棚還是得加溫。”

四爺披著鬥篷從裡麵出來,“你下來吧,錢盛已經去了。”裡麵暖和,都愛往暖棚裡去,還怕沒人照看?

林雨桐從上麵跳下來,凍的直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