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31)三合一(2 / 2)

一聽皇家書院,劉三兒一喜,以為是來活了。也不看是什麼就接了過來。拿到手裡隻掃了,這麼講究?他也從來沒正兒八經的接過這麼大的活,心說,去當個畫匠人家也這麼講究。

見他接了,四爺就起身,“這個活接嗎?”

“接!接!接!”這麼好的活怎麼會不接?怎麼敢不接?

“行!洋文博士便是你了,三天後帶著聘書去書院。這聘書就是通行證。”說著,抬腳就走。

劉三兒卻愣住了:等等!不對呀!洋文博士?

博士他是知道的,國子監翻修的時候他去乾過活,那裡的老先生,就說是博士。好像還是個□□品的官兒吧。

可這洋文博士咋就沒聽過呢?

但這個稱呼卻不難理解,他很快醒悟過來,這是叫自己去皇家書院教授洋文的。

他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他就是個畫匠,會說洋話,小時候念過三字經百家姓,不是睜眼瞎罷了,怎麼就……怎麼就博士了呢?

他抱著聘書趕緊就追,那邊馬車已經動了。他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也不敢叫喊,隻追在馬車後麵。

“停下來吧。”四爺在車裡吩咐了一句,外麵張少山馬上控住了馬。

四爺挑開簾子朝後看,劉三兒一頭大汗跑過來,臉上的灰塵被汗水一衝,越發顯得汙糟。

“這位爺!”劉三兒看著四爺,聘書都想遞過去了,但卻不知道為什麼,抓在手裡沒動地方。他幾乎是顫著聲音問的,“聽說書院是老聖人建的,那還不得要什麼人有什麼人用。咱們大清還有洋大人呢,他們會教的更好。為什麼要選小的?”

四爺隔著車窗跟他說話,先問說:“你信洋和尚那一套嗎?”

劉三兒愣了一下,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四爺卻笑道:“你不信!你信的是什麼呢?你信奉的是先人,你信奉的是孝道,你懂父母在不遠遊,你知道葉落要歸根。這就是要用你的理由。”

劉三兒搖頭:“小的……還是不懂。”

四爺卻笑了:“朝廷需要使臣,需要會說洋話的使臣。你教的學生,將來是要做外交大臣的。而朝廷的外交大臣,是得放的出去,收的回來的。懂了嗎?”

劉三兒站在那裡半晌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四爺卻沒等他,放下簾子:“走吧。”

馬車漸漸的遠去,劉三兒站在怔怔的望著遠去的馬車,直到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工友們一個個的湊過去,眼巴巴的看著聘書,但卻不敢再跟之前一樣玩笑了。隻站在邊上說著一些恭喜的話。管事也因為剛才拍了他,而有些訕訕的,“那這以後……就是劉大人了!”

劉三兒嘴角抽了抽,將聘書緊緊的抱著,趕緊道:“還沒去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這幾天先請假,回頭要是真的……我再請大家夥喝酒。”

眾人奉承著,管事還專門叫過來取貨的騾車,載了他一程。

他家在外城,家裡隻有一個老母親,眼睛還不好。這事他誰都沒言語,隻藏在心裡。這幾天,他一個人躲在家裡,一個人自己說洋話。又把銀錢拿出三分之一來,偷偷的去外麵的當鋪裡,買了一件舊長袍,回家洗乾淨了,去上任的那天好穿。

他不是沒想過那是騙子,可聘書上那兩個字,不是燙金的,回來細看才知道,按是真金的。沒人會用真金做餌,騙他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的。

於是,早早的醒來,吃了個餅子,不敢多喝水,出門雇了騾車就往書院去。

因為來的早,路上也沒人。兵丁把手著大路,他心裡先畏懼了兩分。在外麵徘徊了三圈,還是對方先過來警告說,閒雜人等,不可再此逗留。

他這才鼓起勇氣,從布包裡把聘書拿出來,“這個……能進去不?”

這兵丁之前被通知過,知道有什麼樣的人要來,因此馬上道,“您請。順著這條路往裡,那邊有人等著。”

對方對他點頭哈腰,他也對人家點頭哈腰,猛然間的轉變叫他很不適應。

沿著這個寬闊的路麵一直朝前,就被巨石擋住了去路。巨石上刻著‘皇家書院’四個字,從巨石前繞過去,後麵是巨大的門樓。那邊站著個小夥子,靛藍色的長袍。他走近想去打聽,結果看見對方胸口繡著‘皇家書院’四個字,不等他說話,這小夥子就道:“是劉博士吧?裡麵請,金先生已經等著了。”

金先生是誰?

反正不管是誰,對方知道自己就跟著進去吧。

他剛才跟這個小夥子打招呼,結果看見對方的側臉,他微微愣了一下,趕緊把頭低下了。這個人他見過,之前往這邊送石頭來過一次,站在高處巡視的就是此人。說著是果親王。

他覺得,他大概是認錯了吧。

但緊跟著他覺得不是,這裡還有好些工匠在忙活著,還都是遠遠的見過,他巴結都巴結不上的內務府的管事,而這些人見了眼前這個小夥子,都避讓到一邊,雖不說跪下,卻也不敢抬頭。

他何德何能,叫一位親王在這裡接他。

進去之後,果然見了金先生,可不就是三天前找自己找到石場的金先生。他看著這位親王給金先生倒茶,然後立在身後,他不敢猜測這位金先生的身份。

腦子裡嗡嗡的,人家說什麼了他都不大知道,隻機械的嗯嗯嗯的。

再次從裡麵出來,一路在工匠以及那些管事的恭敬又討好的視線裡出去,他這才反應過來,他真的要在這裡當先生了。每個月有十二兩銀子的俸祿,如果願意,能得一一明兩暗的房子。

他站在書院門口往裡看,誰能想到,人生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這麼轉彎。

書院要聘先生,不知道多少人都盯著這邊呢,好些大儒還等著呢,說看誰能得了老聖人的青眼,被聘請過去。可等來等去,等來了這麼一個結果。

嗤!

很多人聽說後,在心裡是這麼笑了一聲的。

可第二位一請,好些消息靈通的人家就有點坐不住了,覺得還是得好好管教管教孩子,彆等那邊招學生的時候,自家孩子一去就被退回來,丟不起那個人呀。

這第二位請的誰呢?是乾隆的武師傅,教他拳腳的師傅,叫張黑五的。此人嶽家拳的傳人,早年在江湖上很有幾分牌麵。如今他也是六十往上的老人了,可精神一樣矍鑠。雖然教過一位帝王吧,但處事卻很謙虛,除了近臣,彆人都不知道他還有這麼一層身份。

如果說這位已經叫好些勳貴家的子弟看到了攀升的路的話,那麼接下來的兩人,就不由的他們不驚動了。

誰呢?阿桂和兆惠。

這二人收到的聘書不一樣,屬於特聘聘書。有空了去講學,另外了,請兩人舉薦一些軍中老手,身又殘疾也可,善騎射就行。

乾隆的心一下子就鬆了,這兩人屬於一年也去不了兩回的,就是掛個名。他是這麼想的。見這兩人拿著聘書來,他還笑的很暢快,“可見皇阿瑪還是很看中你們的。”

這是第一次當著外人的麵這麼坦誠的承認先帝還活著。

兩人倒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不過這個聘書卻接的,兩人相當有麵子。第二天就帶著人先去報道去了。

宗室裡,四爺也請了一位,誰呢?十六!

十六可不僅僅是擅數,他還擅長火器。弘曆使火器早年十六手把手教的。

有了這些打底,大家也就看出來了,這書院聘請先生跟招收學生一樣,也是彆具一格。然後四爺就叫人在張榜,書院還缺先生,不管是哪一方麵擅長的,都可以來應聘。不管你有沒有功名,是做著官呢還是平頭百姓,都成。

這榜一貼出去,最先動的就是京城和直隸。在六部任職的,也總有不得誌的。又覺得自己有些才能,便願意來試試。便是不成,也想著在四爺這邊留點印象。

於是,四爺便很忙了。從早上帶著弘暉過去,晚上才回來。林雨桐也沒閒著,好些個覺得這個擅長那個擅長的過來想試試。那就試試吧。四爺叫人家等著,然後打發了錢盛過來,等著林雨桐現出題呢。題目不用多,精就行。要是連桐桐這一關都過不了,那就沒戲。

像是算學一道,國子監本也開著這個課程,那邊好幾個博士過來,結果被林雨桐的題目都打回去了。今兒又來了幾個,其中還有兩個是錢糧師爺的,答完了錢盛便把考卷帶回來了。林雨桐一頁一頁翻過去,終於看到一靠譜的。至少能看出,此人的答題已經受到西方數學思想的影響了。她把此人的卷子抽出來,“就這個了。通知他明天再過來一趟,其他人都退回去吧。”

錢盛將號碼記住,急匆匆的去了,“六號!六號是何人?”

“我!我!”後麵站起來一個格外瘦小的小子,“大人,我是六號。”

錢盛掃了對方一眼,笑了笑,“明兒請你過來一趟,還是今天這個時間。”

那就是過了!這小子咧嘴一笑,滿嘴應承著。

等把人送走了,錢盛回去跟林雨桐稟報,“看著年紀不大,十四五歲的樣子,瘦小的個兒,怕是去學裡也不能服眾。”

年紀小才好呢,難得遇上這樣的人才。林雨桐特彆叮囑,“明兒直接帶過來見我。”

等第二天錢盛帶著人來了,一進院子,林雨桐就愣住了,“你這姑娘,好大的膽子。”

這‘小子’瞪大了眼睛,朝後瑟縮了一下,然後又挺胸抬頭,“誰是姑娘?姐姐你不能這麼說話!”

林雨桐看著她真剃掉頭發的半拉子腦袋,在見到這姑娘之前,真不信這世上有這麼大膽的姑娘。

錢盛嚇的臉都白了,書院的先生雖說沒明確的品級,但一樣是吃著朝廷俸祿的。哪裡能有女子的事?他當即就嗬斥道:“你這是欺君之罪!”

“誰?誰欺君了?”她說著,眼珠子一轉,趁著人沒防備,突然的一扭身就跑,錢盛趕緊就去追,林雨桐剛要喊錢盛,結果門口就哎呦了一聲,是弘曕的聲音,“哪來的冒失鬼?”

錢盛趕緊道:“六爺,不能叫人跑了。”

弘曕就把人給押來了,“怎麼回事這是?”

林雨桐叫弘曕放手,然後看抱著胳膊嚇成鵪鶉的姑娘,“你跟我進來吧。”

弘曕就看著自家皇額娘叫了那個小子進去,因不知對方身份,他就問了錢盛一句:“什麼個情況?”

“一個姑娘家剃了頭發來應聘做先生的。”

弘曕:“……”最近什麼人都想過來出頭,朝中好些老孺也想過來,結果被自家皇阿瑪給烤糊了。這些人鬨騰還情有可原,可一個姑娘家,還真是稀罕了。

這姑娘低著頭,這會子倒是不好意思自己的半拉子禿瓢的腦袋了:“我姓梅,家在安徽,我自己一個人從家裡跑來的。”

一個小姑娘數學學到這個程度,必然是家學淵源,要不然,上哪學去?

林雨桐想到一個人,“家在安徽,姓梅……善數,你祖上可有一叫梅文鼎的?”

這姑娘眼睛一眼,“那是我家先祖。”

怪不得呢!梅文鼎是清初天文學家、數學家,為清代‘曆算第一名家’和‘開山之祖’,在後世被世界科技史界譽為與英國牛頓和日本關孝和齊名的\三大世界科學巨擘\。

而梅家代代出數學家,從梅文鼎的兄弟,到兒子,到孫子,個個都很有成就。

就是現在朝中,好似還有梅家人為官的。林雨桐就看外麵的弘曕,“左都禦史是不是叫梅瑴成?”

弘曕緊走兩步進去,看了那姑娘一眼:“是!是叫梅瑴成。他是梅文鼎的孫子。”

這姑娘蔫頭耷腦的,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梅瑴成是我祖父,其實我說去莊子上避暑,然後偷著跑來的。”說著,她就抬起頭來,也知道害怕了,“告示上也沒說不要女人。我學的可好了,祖父都說我的天賦是梅家這兩代人裡最好的……”她委屈的眼淚都掉下來了,“我父親叔伯叫祖父失望了,我的兄長弟弟們也叫祖父很失望。隻我……每次祖父看見我,都是不住的搖頭,我知道,他就是可惜,可惜我是姑娘家。可是姑娘家怎麼了?”

她在這裡一行哭,一邊訴說著委屈。那邊林雨桐給了錢盛一個眼神,叫他著人去查查這姑娘。她以考校的名義把這姑娘暫時絆在這裡。

半日的工夫,消息就到手裡了。這姑娘叫梅開雲,確實是左都禦史的孫女。最近她祖母正給她相看親事。說的這家人也在安徽,跟梅家是同鄉,姓王。宣化太守王者輔的孫子。

林雨桐愣了一下,王者輔嗎?她還真知道這個人。之所以知道他,是因為王者輔有個孫女,是清朝著名的數學教王貞儀。她想到十多年會才會出生的王貞儀,再看看眼前這個跟王家議親的梅開雲,不由的笑了。饒是時代對女人再如何苛刻,她們之中,也總有佼佼者,能衝突樊籠,活成一顆星,發出屬於她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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