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46)三合一(1 / 2)

故國神遊(46)

鈕鈷祿太後很生氣, 特彆生氣。

尤其是看了那個出閣記之後,馬上就明白為什麼皇後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皇後是表明了要聽那邊的, 她這個正經的婆婆倒是完全不往心裡去。有心把皇後叫來吧, 到底是懷著孩子呢, 如今月份也不小了,真要出事了, 她這邊說不清楚。

可要什麼也不做,心裡的這口氣憋在心裡下不去呀。

誰是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是太後!太後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女人。

誰是太後?自己才是太後!獨一無二的!

那個女人……那個宮外的烏拉那拉皇太後, 這是要一輩子壓在她的頭上嗎?

如今隻要想起這個姓氏, 她覺得連皇後也變的麵目可憎起來。問桂嬤嬤說:“最近令妃伺候的皇帝?”

桂嬤嬤低聲道:“這幾天事佟氏……”

佟氏!?

佟氏跟著皇後一道兒去請安,妃嬪們都在。太後靠在榻上,先是語氣和緩的跟令妃說話, 說宮外的哪個老福晉哪個宗親家有事要給賞賜雲雲, 說完了, 又跟五阿哥的額娘愉妃說話, 說天寒地凍的,彆的阿哥這會子還沒開年念書呢,五阿哥也彆去上書房了, 好好歇著吧。愉妃怎麼說?愉妃又不能做主兒子這書怎麼念的事。這得皇上說了算。可她得有大半年, 沒有單獨見過皇上了。而且,便是見了,能說叫孩子少念幾天書的事嗎?

不能啊!

但太後說了, 她還不能不答,隻能道:“是, 您的話臣妾記住了,回頭便稟報萬歲爺。”

太後臉馬上一耷拉, 問皇後說:“你便是不管事,也更該知道雨露均沾的道理。”說著就掃了佟氏一眼,又說皇後,“你看人的眼光本宮是不懂的。”

很是瞧不上佟氏的樣子。

佟氏低垂著眼瞼,哪怕這麼多人看她,她也麵無異色。

鈕鈷祿太後最見不得這副樣子,冷哼了一聲,“這看孩子,得先看額娘。孩子的額娘好,孩子便是差也差不到哪裡去。若是額娘不好,生的又怎麼能是好的?”她的語氣越發的刻薄,若有若無的掃了皇後一眼,就又道,“額娘一肚子心眼,孩子心眼怎麼會端正。一個個的……不過是連人倫都沒有的東西。”

皇後的臉都白了,沒這麼指桑罵槐的。

佟氏連猶豫都沒有,直接噗通一聲,直愣愣的跪在了地上,然後抬起眼瞼,“太後娘娘贖罪,贖妾魯鈍,不解娘娘的意思。若您有話,便請明說。您是否因為對妾的不滿,而遷怒端貝勒?若是,請您告訴妾,端貝勒沒有人倫在哪裡了?貝勒爺受教於老聖人,敢問太後娘娘,您是想罵貝勒爺還是想罵老聖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卻凶惡,“今兒,妾放肆了。若是妾說對了,妾便是以下犯上,死有餘辜。若妾說的不對,妾便更是死不足惜。既然要死,妾今兒便要死個明白……”

“放肆!”鈕鈷祿震怒交加,‘想罵老聖人’這樣的罪名能隨便說出口嗎?

佟氏卻一臉堅持的看著她,仿佛在問:沒有人倫這樣的話是隨便能罵的嗎?

鈕鈷祿太後指著佟氏,氣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說佟氏了嗎?她其實是想罵皇後來著。可叫佟氏這麼一曲解,自己成了罵永琅。永琅又不在皇帝名下,她好端端的罵那孩子做什麼。她不由的冷笑,“你倒是一條會替主子咬人的好狗!”

皇後的坐在那裡搖搖欲墜,這話便是點明了之前是在罵她了。

可自己到底是哪裡招人眼了?不就是懷了個孩子嗎?二十年沒孩子沒人可憐,一朝懷個胎,怎麼處處就招人眼?

她不能拿太後如何,可看著愉妃的眼神卻像是淬了毒。

愉妃渾身僵硬,太後這是平白給她和五阿哥招恨了呀。按說,太後並不十分排斥皇後肚子裡的孩子,不過是最近失了麵子,偏皇後不給麵子,這才脊背癢癢撓胸口,找事呢。

可沒想到,撞到了這麼一位身上。

佟氏……厲害了!這是拿老聖人壓太後,置之死地而後生呀!

才這麼想呢,就見佟氏蹭的一下站起來,“妾出身低微,但也是伺候了萬歲爺的人。在太後眼裡,妾是狗……那麼伺候萬歲爺的這麼些嬪妃又是什麼?”同理,萬歲爺是什麼?生了萬歲爺的您又是什麼?她的眼淚下來了,“妾不能因為自己不入太後娘娘的眼,便連累了萬歲爺的名聲受損!”說著,慘然一笑,身子一轉身,猛地就撲了出去,‘砰’地一聲直接撞在了柱子上,額頭上鮮血直流,真個人軟軟的往下倒。

整個殿裡的人都嚇住了,令妃急忙喊:“太醫!傳太醫!”

皇後此時眉頭一皺,緊跟著捂著肚子,呻|吟出聲,跟在後麵的容嬤嬤就慌了:“娘娘——娘娘……”

皇後重重的捏了容嬤嬤的手,容嬤嬤這才有點反應過來,“娘娘您彆急,佟貴人無礙……太後也好好的,都好好的……來人啊,先把太後抬回去……”

亂糟糟的,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鈕鈷祿太後都不明白。

令妃怕事情咬手,佟氏如果出了事算誰的?不是怕她身後的皇後,也不是怕她,而是得顧忌養在老聖人名下的她那個兒子。因此,請太醫的工夫,人已經叫順便送走了。

宮妃們一哄而散,再留下隻剩下吃掛落了。

乾隆知道的時候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年剛過完,怎麼就鬨出這樣的事。他怒氣洶洶,先問說:“太後可嚇著了?”

吳書來搖頭,“那倒是不曾。隻皇後動了胎氣……”

乾隆便吩咐,“交代太醫好好給瞧,朕先去看看太後。”

鈕鈷祿氏一下一下拍著胸口,“她那哪裡是要尋死,那分明就是要逼死本宮。那樣的東西,活該打死。當初就不該叫進宮,一條白綾賜下去,哪裡會有這樣的麻煩,這都是皇後當時搗的鬼……”

乾隆在外麵聽到這樣的話分外不舒服。女子最起碼的品德便是貞靜,便是慈和。可自家額娘如今這暴戾的樣子,哪裡有一絲慈悲樣兒。他就從未見過皇額娘如此過。

他看了跪在門口的太監一眼,這太監才敢喊:“皇上駕到——”

裡麵立馬悄聲了,乾隆站了站這才往裡麵去,桂嬤嬤正迎出來,“萬歲爺您可來了,娘娘嚇壞了,剛用了安神湯……”

乾隆:“……”

吳書來頭埋說的低低的,平時這邊的消息他都知道,可卻從來不敢告訴主子。今兒卻被主子給撞上了。這可真壞了,其實太後沒彆的意思,隻是都拿準了皇上吃軟不吃硬的脾性罷了。

乾隆不能戳破親娘呀,麵無表情的點頭進去,走到床榻跟前還露出幾分笑意來,“皇額娘,那就是個不懂事,您不用跟她一般見識……”

“皇帝……”鈕鈷祿一把拉住兒子,“皇帝啊,那樣的女人,我是真怕了。以後她也不用給我請安,怕是離她遠些,我還安泰些。如今想起那血呼啦的養兒,我這心裡就砰砰砰的跳……”

乾隆忙不迭的點頭:“好!朕叫她以後少來礙額娘的眼。您安心的歇著,朕去瞧瞧皇後,說是動了胎氣,怕是不好。”

鈕鈷祿的手不由的一緊,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本宮的小孫孫喲,可千萬要平平安安的。本宮就是減壽十年,也要叫小孫孫安康……”

乾隆將手抽出來,輕輕了拍了拍額娘的手,“會安康的。額娘一片慈母心,孩子怎麼會不安康。您歇著吧,兒子先去瞧瞧。”說著,就囑咐桂嬤嬤,“好好伺候,太醫隨時候著,精心伺候。以後太後若有閃失,朕饒不了你們。”說完,才和緩了語氣,“那額娘歇著,兒子告退。”

從裡麵出來,乾隆的臉就拉下來了,吳書來嚇的不敢說話。

乾隆這才問說:“究竟是為了什麼的?”

吳書來哪能不打聽,之前主子沒問他也沒敢說,牽扯到書院那邊,問了就不敢瞞著。因此一五一十的便說了,末了加了一句,“主子爺您放心,奴才叫下麵的都把嘴給閉緊看了,向來那邊也不能知道。”

乾隆的臉越發陰沉,他氣衝衝的奔著佟氏住的地方,一腳就將門踹開,把太醫和伺候的都給嚇出來了,然後才指著在頭上纏著紗布的佟氏:“混賬東西!你都乾了些什麼?”

佟氏掙紮著從床榻上起來,幾乎事滾著下去然後跪在地上,“萬歲爺!妾自知死罪,萬不敢求活。隻是一則,主辱臣死。皇後娘娘再如何,那是國母,況且,娘娘於妾有再造之恩,妾怎能看著她橫遭詰難而不聞不問。二則,太後娘娘指著妾辱罵,罵妾便是罵端貝勒。端貝勒是誰?端貝勒如今是母後皇太後的孫兒……皇上,妾不信您不知道太後心病在哪?本也隻是一出戲而已,那邊看著您的麵兒,並不曾計較。可若是每次這樣的小事都要如此的大動乾戈,這與皇上難道就是好事?況且,琅哥兒是妾養大的,娘娘那般說,妾就是心裡不痛快。便是死,妾也不能讓那樣的名聲落在兒子身上。回過頭來想,皇後娘娘肚子裡的龍嗣尚且不知男女,出生便要背著那樣‘不知人倫’的名聲嗎?妾不明白太後娘娘的所思所想。那是親孫兒啊!妾從未曾見過嫡親的祖母這麼……毀自己親孫子……從不曾見過。妾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妾隻覺得在這個宮裡怕極了!若是能,妾恨不能回到莊子上的小院,跟小桃一起過太平日子。至少還能時不時的見見琅哥兒……”說著就跪在地上,正月的天,天寒地凍的,她跪在地上,身子匍匐著,額頭貼著地麵,“萬歲爺,妾罪該萬死。但死前,能不能叫妾見見琅哥兒……”

還想見琅哥兒?

乾隆冷哼一聲:“老實呆著,沒人要你死。”但其實,佟氏的話還是觸動了他。額娘為何那麼對皇後肚子裡的孩子?因為永琪。因為永琪是皇額娘選出來的儲君人選。

他沒再說彆的,轉身就走。多少事忙不過來,偏偏一整天的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

不能由著額娘再這麼著了。他轉身又去看了皇後,然後下旨了,在皇後有孕期間,令妃協理宮務,有不決之事,問過皇後再做定奪。不可擾了太後修養。

這便是解了皇後的禁,變相的警告了太後。

鈕鈷祿氏得了信,真就叫了太醫。兒子再如何都不生氣,可兒子偏著媳婦不偏著娘,這是生生要把老太太給氣死呀!

氣了一晚上,這口氣還是咽不下去,她想了主意,再召見升平署的,“排戲。本宮要把孝經上的故事排成戲,叫天下人都看看,什麼是孝!”

升平署忙接了差事,真就排戲去了。

這事轉眼就傳林雨桐的耳朵裡,“排的是哪一出戲?”

芳嬤嬤就道:“是郭巨為母埋兒那一出。”

一聽這個故事,林雨桐後脊背就發寒。這個被當做孝子的典範的故事是這樣的:說是晉朝有個叫郭巨的人,他父親早逝,他把家裡的財產都分給他的弟弟們,而他隻獨獨要了母親回家奉養。後來,他妻子懷孕了,生了個兒子,他就跟他妻子商量,說是咱們生了這個孩子,隻怕事養了孩子就養不起母親。要不然算了吧,咱們把孩子埋了,用錢好好的奉養母親。反正孩子沒了還能再生,但是母親死了可就再不能複活了。於是兩口子抱著孩子挖坑要埋,結果挖著挖著挖除了一罐子黃金,並且人家罐子上還有字條的,上麵寫著:天賜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奪。

大家都說是孝心感動了天,然後郭巨還被推舉做了孝廉。

不得不說鈕鈷祿這回放聰明了,知道選一個叫人不好駁他的切口。從古至今,學‘孝’便是這麼學的。

可這戲要真排出來,估計乾隆得氣炸了。這邊安撫了皇後,人家就說因為皇後懷了孩子才這麼做的。哦!你為了孩子不顧你老娘,你就是不孝。

但乾隆冤枉呀!

林雨桐的表情慢慢嚴肅,她倒不是為了乾隆冤枉不冤枉的事,而是因為這種因為‘孝’之一字而引出的諸多愚孝的事端。

孝,什麼時候都應該。

但愚孝,大可不必。

她坐在桌前,提筆蘸墨,再動筆之前,她打發人叫德海,“給我查!查升平署裡乾淨不乾淨。”

孝經裡二十四個故事,怎麼偏偏選了這麼一個。此人出於什麼目的,先查清楚再說。

太有針對性了,好像怕鈕鈷祿跟弘曆鬨不起來似得。

德海忙不迭的去了,林雨桐這才改編這個故事,然後叫來了紀昀,叫他以此為藍本,改成戲本。

紀昀拿到手裡,當場就看,看的頭上的汗都下來了。老娘娘寫的這是什麼?竟然把孝經的大孝子改成這樣了:話說晉朝隆慮有一叫郭巨的小子,這小子的父親死的早,無人管教。因家貧,他便出門謀生。可生路艱難,最後陰差陽錯的,落草為寇當了土匪,若乾年之後,積攢了一罐黃金,他帶著這些銀錢回家,不敢告知家人,這樣的秘密又不能與人共享。於是,為了早點擺脫家裡已經成親的弟弟,便把家財都給分了,叫他們出去單過。然後取了散碎銀兩,娶妻生子。可他回家來並無營生,想要買房置地之前的臟銀也沒名目拿出來用。日思夜想之下,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假裝為了奉養母親要埋親兒子,而後假托天意把那臟銀洗白。還因此走上了官途。不過在故事的結尾,給了惡有惡報的結局,郭巨在赴任的途中遭遇匪患,橫死他鄉,最後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他初看覺得離經叛道,可細思量,卻覺得合情合理。郭巨是不是強盜不知道,但那錢財來曆一定見不得光。要不然,真要是埋了兒子而養了母親,這便是顧了人倫,而喪了人性。

林雨桐便笑,“紀大才子可是怕了?”

那可不怕了嗎?這一出戲出來,得多少人罵喲!

林雨桐卻麵容嚴肅了起來,“要做事,做大事,就不要怕人罵。老聖人當年被人罵的少了?可那又怎樣,誰也沒攔住他的腳步。‘俯仰無愧於心’便可以了。”她指了指那幾頁稿子,“當然了,我也沒說二十四孝經裡的都是不好的。做學問做學問,便是要取精華,替更多的人取其糟粕。長輩要孝敬,晚輩也要愛護,這才是人倫。這就是我們要改的地方。但像是‘黃庭堅親滌溺器’這樣的孝心孝行,我們就該提倡。百姓家裡,不是誰家都能為老人買的起下人的。老人年紀大了,總有生活不能自理的一天。倘若有那麼一天躺在那裡不能動了,做子女能像是撫養子女一樣吃喝拉撒都伺候到了,這便是大孝。孝順,不是多轟轟烈烈的,為雙親從身上割肉才是孝順。真正的孝順,就是一盞熱湯一碗熱飯一聲問候一會陪伴…… ”

紀昀被這話說的鼻子發酸,他想起了他過世的母親,想起了他那已經致仕的老父親。於是,他鄭重的行禮,這次真是受教了。

事兒安排下去,林雨桐倒是不管了,她在等德海的消息。

德海第二天才把消息傳回來,“升平署裡有一叫李冬安的秀才,因寫出來的戲詞動人,便一直在升平署裡很能說的上話。此人是去年才進的升平署,從揚州來的。再往下查,發現此人去年還來考過書院,未被錄取。在此期間,跟住在莊子裡那個叫小桃的姑娘,有過接觸。”

嗯?

佟氏的丫頭?

德海點頭,“正是如此。”

“還有什麼?”林雨桐繼續問道。

德海低聲道:“此人喜好串戲,還往莊親王府上唱過戲。聽聞端柔長公主很喜歡他的戲。”

端柔長公主是那位四爺的養女,之前應了十六所請,接回來養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