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57)三合一(1 / 2)

故國神遊(57)

乾隆坐在上麵, 有些恍惚。他從沒想過有那麼一天, 他得重新去審視他的大臣。

是的!人還是那麼些人,但此刻,麵目好似都模糊了。原本的標簽貼在各人的身上好似有些不恰當了。

今兒, 他見了一大波的大臣。有滿有漢, 有內閣有軍機, 有各部大員要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

來保是老臣了,很懂眼色一人。在內務府乾了多年, 做的就是服務皇家的事, 怎麼到了了不會看上麵的眼色了。他是滿臣, 喜塔臘氏。結果現在卻成了一群大人讀書人的頭領。自成一派了。

可更沒想到的是,朝中還有附和的。身份還不低,一直在軍機都不怎麼說話, 被邊緣的狠了的汪由敦裘日修都冒出來了。除此之外,還有內閣大學士,像是劉倫陳大受舒赫德等人。

漢臣摻和進去支持孫嘉淦, 這不稀奇,但是像是舒赫德這樣的乾隆都有些不能理解了。

滿臣站到漢人堆裡去了, 但這邊也不是沒有驚喜的。像是高斌……高斌其實算不得是漢臣,但是劉統勳算是, 而且很有名望的漢臣。當然了,蔣溥作為內閣大臣中的漢臣,這次也站在那麼多漢大臣的對立麵上。

嗬嗬!有意思了呀!

以前區分的時候很好區分, 滿漢是一種分法,文武是一種分發。其餘的,不用太用心,鑽營到對方陣營的少之又少。就像曾經的鄂爾泰和張廷玉,一滿一漢,一武一文,他們身後差不多也是跟他們一樣的人,兩大陣營,很好區分的。

但現在,什麼滿漢、文武全亂了。那邊來保挑頭,這邊誰呢?

傅恒?阿桂?兆惠?這三個表態了,屬於中立派。皇上您說了算,您說叫咱們支持誰就支持誰。

乾隆心裡是穩的。卻不知道除了傅恒之外,阿桂和兆惠來之前,都得了話了。

這些事他們作為武將本就不好摻和了。雖然兩人都有閨女在女子書院念書,但是他們家的閨女真不愁嫁的。隻要不出岔子,皇家是嫁得的。滿人武勳家的閨女,真沒漢人家那麼些窮講究的。因此,有些人家一聽可能壞了姑娘家的名聲都慌了。兩人連搭理都不搭理,壓根沒太往心裡去。有那工夫,還不如去兵械廠區試試新火器呢。

結果要過節呢,在家呢。就被剛回家的閨女求見了。

小孩子家家的,阿桂家好點,畢竟他家的孩子都是嫡出,夫人生了兩子一女,家裡沒有小妾通房。就是嫡親的一家子!

閨女一回來他在書房就知道了,家裡的氣氛立馬都不一樣了,好像連下人們走路的腳步都輕快起來了。他才說要起身呢,就聽到外麵跟小馬駒子似得的跑動聲,特彆有活力。然後就聽閨女的聲音傳來:“我阿瑪在裡麵嗎?”

“進來吧!”阿桂放下手裡的書,“放幾日呀?”

“七日。”阿蜜揚起笑臉,“阿瑪,女兒有幾句話要說。”

阿桂倒是覺得好笑,“是你們書院的事吧。那是你們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怎麼去辦,彆扯你老子下水。你老子不吃那一套!”

阿蜜心說,果然被人給料中了。她學著對方的原話,“您現在不動,彆人隻以為您是坐在高處看笑話。用您的時候,說你是忠於職守。不用你的時候,您就是那牆頭草。如今的八方不動,倒成了觀望。”

阿桂覺得這話好笑,就憑這個也想說動你老子為你動一動?他更笑了:“那照你這麼說,老子站在你們一邊,就是對的。”

阿蜜張口想說是,但隨即把本能要說的話給咽下去了,隻學著那人的語氣:“兩不相幫,是態度。隻要是態度,總要說出來的。”

這話有意思!

“可為什麼非得說出來呢?”不覺得諂媚嗎?

兆惠家,兆惠也是這麼問他家老七迎男的。

迎男回了他一句:“因為阿瑪您是皇上的膽氣。”

您是皇上的膽氣!

這一句話一出口,兆惠整個都激靈了一下。

阿蜜跟他阿瑪又說了一句:“有時候皇上也是需要一些勇氣的。”

阿桂整個人都愣住了,兩麵相爭,相持不下,以自己對皇上的了解,皇上會選一條風險最小,最省心的路。不過是女官而已嘛,將本來含混的問題,直接明確了就好。隻要劃為內廷女官,這個問題就直接解決了。省的鬨得不可收拾。皇上處事的原則便是——平穩!

平穩勝過一切。

所以,剛剛萌芽的東西,確實可能因為皇上的退讓直接夭折了。

於是,皇上本身需要支持,告訴他不管他做什麼樣的決定,總有人隻站在他的背後,皇上的立場便是他的立場。而這樣的人得是什麼樣的人?得是像自己一樣手握著軍權的人。

如此,不僅支持的是皇上,也可以更進一步握緊自己手裡的權利。否則,皇上不會將安危放在一個態度不明朗的人身上,很可能就換一個更聽話的人上來接替自己。

因而,進宮一趟,是必須得做的一件事。

走到宮門口的時候就碰見了兆惠,兩人對視一眼,往裡走的時候相互壓著嗓子說話。

兆惠低聲道:“事……不對。”

“是啊!”就像是有一雙大手在背後操縱。龍椅上的那位,包括滿朝的大臣,皆是人家手裡的棋子。

兆惠左右看看:“走一步算一步吧。”

除了這個也沒彆的法子了,誰也這條路通到底會是什麼樣的。

阿桂就道:“回頭得叫我家兩個小子也去考書院試試。”考不上直接打斷了腿。

兆惠麵色複雜,長長的歎了一聲。沒兒子啊,最見不得人家說兒子。

阿桂趕緊補救:“要是實在考不上我也不指望了。好歹我還有一閨女。如今這姑娘瞧著是不如兒子,但也保不齊!就像是梅家,眼看沒出色的後輩了,結果人家出了那麼一個孫女。以後指不定也是前程不可限量啊!”

兩人都是知道兵械廠一些機密的人,沒梅開雲在其中的作用心知肚明。

阿桂這麼說,兆惠沒反駁。思緒不由的放在自家老七身上……想起老七每次都眼饞自己的戰馬,要不,這次給挑一匹好馬送到書院的馬場去。那裡有好的騎射師父!

這麼想著,到了禦書房門口,他聽到裡麵更勁爆的話:“……一個個的吃飽了撐的。說的都是些什麼?和敬出來管管事怎麼了?皇上這麼做是對的,宗室無人有意見。我府上隻有竹心一個閨女,將來王府都留給竹心……沒有王爵,也還有官位,我就要給我閨女招贅……”

然後聽到弘旺的聲音:“二十一叔您那話過了啊!彆管怎麼著,聽皇上的意思。皇上說怎麼著就怎麼著。”

阿桂和兆惠對視一眼,受到點撥的何止他們二人呀。

傅恒肯定是跟皇帝一個態度,再加上他們二人,軍權捏在手裡了。背後宗室跟皇上一個態度,這也很重要,因為宗室還是掌管著很多外臣無法掌管的東西的。比如兵械廠就隻在和親王手裡。

他們還沒進去呢,和親王就來了,顯然是才趕回來的。見了兩人點點頭,也默默的等著宣召。

才站下,吳書來就親自迎出來了,“王爺,兩位將軍,皇上有請。”

和親王打頭進去,進去的規矩的見禮。乾隆就問:“你這灰頭土臉的,剛回來?”

“是!”弘晝就皺眉:“這回就是和敬和和婉兩丫頭鬨出來的事。皇額娘就是太疼他們了。要是覺得麻煩,四哥您乾脆把兩人的職撤了就完了。疼她們怎麼不是疼?回頭在那邊給弄兩個織紡便是了。”

這個親疏遠近就出來了。弘晝是和敬的親叔叔,這些話彆人不敢說,弘晝就能說。又加上和婉在裡麵,他說起來更理直氣壯。

弘曆感覺總有那麼些人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想事的,心態就不一樣了。

十四就說弘晝:“這要是孫嘉淦好好的說,私下裡跟皇上稟報,這事不是就沒了嗎?隻要朝堂穩固,叫孩子們受受委屈也不是不行。可人家給這個機會了嗎?”

阿桂心說,這是拱火的。

乾隆心裡惱火的正是這個,什麼話不能私下說?孫嘉淦這麼鬨,無非是覺得朕不是個仁君。他家的孫女參與了,就猜度朕之後會找他算賬。可朕的心胸就這麼點嗎?就是跟幾個無知女流一般計較?把朕當什麼人了?

猜度朕就罷了,竟然用那麼一手當堂逼迫君王。更可恨的是,人人都看的懂孫嘉淦的算計,可還是有那麼多得人甘願做瞎子,反倒是以此事為契機,向他這個君王發難。

這次若是退了,那以後是不是人人都可依此行事。君王被大臣裹挾,意誌由他們而定。那這到底是誰家的天下?

可朝廷朝廷,朝廷從來不是皇上一個人的。

隻要坐在皇位上,就少不了跟朝臣鬥智鬥勇。當年皇祖父除鼇拜,那是硬生生的鬥倒了四大輔臣。到了皇阿瑪當年,一大半的時候都在跟八爺黨鬥。到了他,他吸取教訓,從來不將自己擺在爭鬥的一方。隻覺得,站在高處,平衡朝局是省心省力的辦法了。他一直遵循的也是這一原則。

如今,有了一個聲音,那就必須有另一個聲音去轄製它。

那邊有來保、有劉倫、有汪由敦、有裘日修,赫爾德,這邊就得有班弟、有高斌、有蔣溥……想了想,漢人中有聲望的,蔣溥還稍後一些,他馬上提拔了劉統勳入軍機,同同時,調尹繼善回京。

尹繼善是滿人,但是在讀書人中也頗有威望。

至少高位上的諸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平衡。而軍中將領,以傅恒、兆惠阿桂為首,連同宗室站在自己身後,站在高處且看著再說。

劉統勳確實有些意外,這個旨意來的太快了。他不僅被調入軍機,更重要的是,從刑部被調入吏部,出任尚書。

接到旨意之後他就看向兒子,然後冷哼了一聲:“你們倒是算無遺策。”

劉墉不好意思的笑笑,“兒子沒這樣的本事。兒子呢……也是人家擺在棋盤上的棋子,還是馬前卒。父親,兒子頂多就是一個小卒子,您是‘車’,薑還是老的辣呀!”

劉統勳身子超前探探,看向兒子,“可這過了‘過了河的卒子頂大車’,你老子還沒老糊塗呢。”他又哼了一聲,“說說吧,這事鬨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父親啊!有些事,一旦開始了,就停不下來了。而更有些事,不達目的想停也停不下來的。就像是當年的百家與儒家,那是多少年的正與鬥……”

所以,朝堂之前的滿漢之爭,文武之爭,都將被淡化。反而是新學與舊學之爭。

這新學中……包含儒家,卻早不是儒家。說它是要恢複百家,卻也不像。

這種變革,自古未有。他本身就處於迷茫之態。這是吩咐劉墉,“書院的書本,若是能抄出來,你讓書童閒暇時抄一抄,每次休沐帶回來,我要看看。”

“是!”劉墉應著,就要告退。

劉統勳叫住他:“要出門?”

劉墉垂手,不言語了。

這就是默認了。劉統勳無奈的擺擺手:“去吧!”人家也有人家的事,好像沒有要跟家裡說的意思。

劉墉出門直接上了馬,在書院裡的,彆管是多大年紀的,修的是文還是武,但馬都得會騎。早些年沒怎麼在意的,這一年呆下來,也騎的很好。在書院習慣了什麼事都自己做,出門帶個隨從還突然有些不習慣。

他上門出城,直奔城外。外城王傑買了小院,這地方不打眼,幾個人打算在這裡聚一聚。

劉墉到的時候王傑正跟孫士毅說話呢,“信已經寄出去了。以前的那位的東翁雖說膽小,但卻頗有些鑽營之能……”

王傑之前給江蘇巡撫陳宏謀做幕僚,這位僥幸在江南官場清理中算是乾淨的挺立了過來,但也有些戰戰兢兢的。知道王傑如今跟天子親近,便多有籠絡。四時八節專程叫人送來禮物,都是實用的。這不剛好端午了嗎?送禮的人剛好在,王傑便寫了一封書信過去。

正說著呢,劉墉進來了,三人拱手見禮,互通了消息。

孫士毅便道:“如今要緊的不是誰贏誰輸,而在以,百姓願意信誰?”

清正之名仿若孫嘉淦的保護傘,百姓信他,誰說他不好,誰便是奸臣,這就是這些會經營的忠臣直臣的可怕之處。

這是個問題。

毀了孫嘉淦的名聲?

這種辦法最直接,而且最好操作。但是三人對視一眼,都都沒有說這個法子。自古以來,清官如鳳毛麟角,少之又少。為何出一個清官,便能演繹出無數的故事來呢?他們當真有那麼多能乾嗎?就比如孫嘉淦,到底是做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事了?沒有!要說做,隻是基本做到了一個官員的本分,但百姓也願意去讚揚他,信任他。

讓百姓們對清官保持一種信仰,嗬護這麼一份虔誠,總比去打破它要好的多。

要不然,那真成了天下烏鴉一般黑了。打破容易,重塑難啊!

三人商議此時,卻不知道今兒市井多了一個小攤子。這攤子在陰涼的樹下,邊上是一家大碗茶的茶鋪子。這攤子一鋪開,桌上密密麻麻了擺了多少的木簪。木簪雖不貴重,但手藝尚可的話,十幾個錢還是能賣到的。

邊上的茶鋪老板認識這孩子,這孩子去年考到書院去了,好久都沒來擺攤了。誰知道現在卻來了。他在邊上跟著小子閒聊,“不是聽說書院每月都有銀錢補貼嗎?怎麼還要來擺攤子?”

這小子憨憨的笑:“叔,錢是有的。每月十兩按時給呢,書院裡包吃包住的,我也沒需要花銷的地方。今兒過來啊,也不是賣簪子的。是一項課業得完成,得問問嬸子大娘們一些話。我這也不好意思攔著嬸子大娘們問話,這不,就拿了平時沒事刻的簪子來。哪位大娘要是能答些話來,挑一支簪子帶走便是了。不值錢,就是我自己練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