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番外：李微（下）
時間靜止。
空間凍結在這一刻。
洶湧澎湃的三途河, 漫過地府的水流陡然停止流動，億萬萬驚慌失措的鬼魂猶如曆史的一頁畫麵，被可以翻閱曆史的至高存在用手指輕輕按壓住頁腳。
能夠不受影響的唯有道德天尊、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平心娘娘，以及身為聖人化身的太上老君、浮黎道人。孟婆是平心娘娘的化身, 卻沒有這般超脫時空的特權, 那張遍布皺紋與怨恨的容顏定格在一瞬間, 看上去既滑稽又像極了眾生沉淪在紅塵中的猙獰麵孔。
平心娘娘再次看了孟婆一眼, 目光深沉, 記住了自己分離出去的“醜陋”。
聖人無瑕, 而她有瑕。
所以……她永遠不是洪荒的聖人，僅能在地府得到一份清淨。
還未出現就把其他人屏蔽出去, 儘顯手段的來者並非紫霄宮中甚少露麵的紫衣道人, 而是一名比道德天尊更為冷漠無情的蒼顏老者。
“他”站在通天教主對麵。
這個人仿佛從一開始就存在，既是洪荒的天, 也是眾生追尋的道。
“道祖。”
平心娘娘雙手貼腹, 低呼一聲後行禮。
“老師。”
“老師。”
隨後開口的是道德天尊、元始天尊兩位聖人, 話語中流露出一絲對老者的尊敬。
輪到通天教主的時候，最應該心虛的人卻麵無表情, 完全沒有自己正被禁足的自覺。他的目光對上這名老者，直言道：“是老師的天道化身啊, 弟子也就不和您打招呼了，您看著我關禁閉這麼久了, 我是怎麼回事您也清楚。”
“麻煩——”通天教主冰冷的臉上揚起笑容, “給眾叛親離的弟子一個交代吧。”
他的衣袖下, 手指抬起，漫不經心地劃過自己下方的世界。
那一眼囊括了三界。
“人去哪裡了？”
食指微微下壓，誅仙劍破空而來，差點砍到道德天尊身上。
“是他？”
中指隨之下壓，劍氣激蕩，戮仙劍朝元始天尊身前狠狠劈下。
“還是他搞的名堂？”
通天教主對自己的兩個兄長毫不信任。
元始天尊眼皮都不抬一下，盤古幡在虛空中若隱若現，擋住戮仙劍虎視眈眈的劍氣。
“放肆。”
下方的浮黎道人都不禁為本體捏了把冷汗。
他的眉頭無法展開，注視著本體與通天教主之間詭異的氣氛，似乎有所明悟。
太上老君站在浮黎道人身邊一臉愁容，沒有介入這些人的話題裡，與淡漠如水的道德天尊形成鮮明對比。長兄的威嚴隻存在於洪荒時期，自從封神大劫過去後……不，是自從巫妖大劫過去後，三清就是平起平坐了，通天也不再當乖巧懂事的弟弟。
若是用凡人的叛逆期來形容通天，那通天的叛逆期……大概已經超過一個量劫了。
“不是。”道祖無視了通天教主的行為，冷漠地說道，“那個人的真靈本就有違天和，天道降下紫霄神雷乃是對其逆天之舉的警告。”
通天教主一意孤行地說道：“逆天的是本教主！”
道祖說道：“我就是天道。”
通天教主蹙起眉頭，改口道：“我和老師協商過，那位答應過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口中提及的“那位”是紫衣道人模樣的鴻鈞，與之相比，眼前這位蒼老似德高望重的長者的道祖對他隻有講道之恩，而無切實的師徒之名。
道祖說道：“如果你指的是賴在紫霄宮中，四周插上誅仙劍陣，再把東皇鐘抱在懷裡死活不肯交出來算是協商……我承認你與另一個我協商過。”
通天教主：“……”
天道，這種事情竟然還說出來！
一道鄙視的視線投來，通天教主二話不說就找仇人懟了過去：“你有意見嗎？”
元始天尊譏諷道：“你與老師談話，我哪裡有意見。”
一想到東皇鐘在此人手中，元始天尊的心氣就不平，好在不管這個弟弟有什麼心思，太一已經隕落了，洪荒中也沒有多少人知曉他與太一的往事。
一切就讓他過去吧。
元始天尊的念頭與平心娘娘差不多，視當初的感情為一段不願回憶的過去。
雖然不會抹除，但是偶爾記起會略感心塞。
隻是……
元始天尊下意識地看向浮黎道人，發現化身的眼神有些微妙。對於自己維持著青年狀態，稱得上清麗絕色的化身，他心裡不是特彆能接受。每次看到對方，他就會記起自己為了迎合羽族那看臉的愛好而改變外表那段時間，付出了卻什麼都沒有得到。
他拒絕繼續回想自己過於克製和死板，導致隻摸過對方的手這種悲催的事情。整個洪荒就沒有人比東皇太一更狠心了，一死了之，還什麼都沒給他留下！
【何事？】
【本體……你知道通天在找的人是誰嗎？】
【誰？】
【太一寄托在東皇鐘上的真靈。】
【……】
【通天命化身下界，護送真靈輪回轉世，而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說到這裡，浮黎道人也不管道祖和其他聖人能否聽見了，言語中帶著幾分幽怨。
吃了這麼多虧，本體就不能長長心嗎？
不管你平時坐的是寶萼叢金九真鳳氣之座、九龍陽明焰珠寶山法座、太極十華九光之座、青麟玉台海光寶雲之座還是其他顏色的寶座，再繼續讓通天撬牆角就要變成綠色的了！
太一都被搶走了啊！
中年人模樣的元始天尊猛地問出聲：“什麼？！”
浮黎道人閉口不言。
到了這一步，元始天尊忽然發現其他人都知情，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通天教主連同情的興趣都沒有，冷哼一聲。
元始天尊不存在的肝火直冒，陰沉沉地問平心娘娘：“平心，你也知曉此事？”
平心娘娘平靜道：“此事，道德天尊也知曉，還詢問過他的轉世下落。”
你們三兄弟和妖族東皇的事情，她不想背鍋。
道德天尊的眉心一跳。
“道兄？”元始天尊扭頭去看道德天尊，在他看來，通天瞞他還有理由，老子瞞他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通天教主也驚疑不定地說道：“你怎麼會知道？”
道德天尊：“……”
老子正是在東皇太一的真靈轉世為楚東後，化作算命人，見過幼時的楚東一麵的老者。
【你在地，天在你，你在天，天棄之，望道友勿要再蹉跎下去了。】
他當時的批命給楚東留下過極深的印象。
當然，是負麵的。
太上老君見本體瞞不下去，上前半步，輕咳道：“道德天尊也是為了靈寶天尊好，你的化身陪伴東皇太一的真靈輪回萬萬世，因果交纏，再這麼下去會提前引發第四場大劫，到時候生靈塗炭，又怎麼可能讓東皇太一的真靈得到安寧。”
通天教主冷眼瞥了過去：“輪得到你一個化身說話？”
太上老君不吭聲了。
熊孩子長大了，又分家了，他捉急也沒有辦法為道德天尊緩和兄弟間糟糕的關係。
忽然，通天教主發現自己忽略道祖了。
他定睛一看。
道祖神遊天外，瞳孔空虛無神，仿佛在查找東皇太一的下落。
通天教主對老師的這個化身的本事期望值很高，不願被看熱鬨，迫切地想要找到真靈，最好再與元始天尊單對單打一場，“老師，您的紫霄神雷把他劈到哪裡去了？隻要太一的真靈沒出問題，我可以隨您回去閉關，要是出了任何問題——”
他給了道祖一個“您看著辦”的犀利眼神，充分表現出一個不孝弟子的形象。
道祖心如止水道：“他已經不在此世了。”
通天教主與元始天尊都目光微變。
“不在此世——？”
喊出聲來的是臉色凝重的通天教主。
之所以沒有誤認為太一已經死亡，是因為通天教主在往好的方向理解，畢竟這位老師有話癆加為人師表的愛好，說話通常不會說得很清楚。
“是的，他被紫霄神雷的一擊……觸動了盤古留下的一線生機。”
代表天道說出事實的道祖心緒平靜，就算在片刻前，他被紫衣道人用幽幽的目光盯著也沒有動容，天道對自己劈下的劫難供認不諱。這不是天道的錯，沒有一線生機護身，東皇太一的真靈也不會徹底死去，最多是再次進入輪回罷了。
通天教主立刻伸出手：“先給我。”
道祖無情道：“沒有，他已經脫離了天道的掌控，在一線生機的乾涉下，順著時間長河逆流而上，前往了我還沒有成道的時間段。”
元始天尊喃道：“老師沒有成道的時間段……”
通天教主眼神發亮，亮到讓平心娘娘心寒，猜到了一個讓她心驚肉跳的事實。
——東皇太一的真靈回到了巫妖大劫時期！
“道祖！”
無怪平心娘娘都不鎮定了，這是在撬她的根基，改她的命啊！
道祖連通天都不怕，又豈會在意連弟子都不是的平心娘娘，語氣波瀾不驚：“簡而言之，天道沒有殺死他的真靈，若是他可以成功改變命運，整個時間長河下端的曆史都會被改寫，反之，曆史不變，作為代價——他將會徹底消亡，不會再有真靈殘存。”
通天教主一默，撫摸著腰邊不知何時出現的青萍劍。
“重生……”
顛覆洪荒既定的曆史何其之難。
這樣的事情，連他都隻在凡人的故事裡看到過，老師又為何會同意讓太一重生？
在紫霄宮關禁閉的他很快想到了一件事，嘴角止不住地翹起。
“是盤古大神！”
是盤古大神幫助了太一，威懾住了老師！
他感應到時間長河的波瀾，下意識地投擲出誅仙四劍去幫助盤古大神，沒想到竟然直接打斷了老師與盤古大神的交鋒，令老師不得不在這件事上妥協。
道祖靜靜地看著高興的通天教主，通天教主立刻收斂笑容，含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