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是真心話, 還是麵子上的虛話, 洪荒大能者很少會被蒙蔽。
浮黎默然了。
促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的理由，便是他無法忍受孩子身世的愚弄，以及通天這個被他看在眼裡卻從不會忌憚的弟弟搶走了他認定的道侶。
一念生, 百念起。
他在玉清殿枯坐十二萬載, 心從未完全靜下來, 在發現自己離下一個境界可能需要更多的累積後, 他便放棄了一心一意閉關到突破的想法。自己不如太一的境界高是事實，他對這個人的驚訝與好奇就源於力量，現在卻變成了不甘的源泉。
事到如今，他已經是這場角逐裡的失敗者了。
“這就是你的答案……”
浮黎澀然地開口, 如同吃了苦到嗓子眼的食物，偏偏還要維持那份氣度。
不能訴苦。
不能認輸。
沒有人可以讓玉清狼狽地低頭，露出哀怒之色。
太一心裡難受，他不希望對方走到這一步，可是在感情方麵一片空白的他能借鑒的隻有楚東的記憶, 人類短暫但知識量充沛的記憶告訴他——
三心二意會翻車的。
他不是帝俊, 而元始與通天更不是羲和與常羲, 那是完全不同的人。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浮黎的仙人容顏微微模糊，如同水麵濺起了漣漪，從絕代風華之中閃過無情無欲的中年麵容。在輕微的異樣後, 他掙開太一的手，正要轉身回去, 卻在聽見太一的聲音後止住腳步，“你待如何？”
浮黎側過身，不冷不熱地說道：“我們兄弟之間的事，與你何關。”
太一心神不安，浮黎這是要和通天算總賬的意思啊。
“浮黎，你可知盤古大神為何要那麼說嗎？”
“我知道。”
“他沒有偏心通天！”
“不……他有。”
浮黎眼角的眸光就像是一方清冷的湖泊，陡然被冰封起來。無懼於盤古的威懾力，三清之一的浮黎用這輩子最凶狠又克製的語氣淡淡地說下去。
“他知道真相！”
“卻為了通天，不肯告訴我——！”
如果非要找一個罪魁禍首，玉清元始清醒地認知到了是誰在誤導他。
毫無疑問，盤古躺槍了。
太一汗顏，越是想要一碗水端平的人，越是那個沒有辦法端平的人。在力量上，盤古大神或許英勇無畏，敢於挑戰大道，但是在家事上，盤古大神成功搞砸了一件簡單明了的事情，導致三清的關係陷入了某種複雜的境地。
“嘭”的一聲，玉清殿的殿門狠狠地關上了，簌簌落下了幾縷石屑。
因為速度過快，導致太一險些被夾到手腕，不過他也乾不出手夾玉清殿的尷尬事，連忙收回，這才讓浮黎勉強出了一口心中的惡氣。
讓你堵門，有本事折斷青萍劍賠禮啊！
殿門外，低聲下氣道歉又被凶了一臉的太一牙疼。不是他有多麼情深義重，非要為後世的通天教主掩蓋李微的真相，是此時的通天還算無辜，等玉清、上清成聖，自己要是再插手這兩兄弟的事情，他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通天，你自己看著辦吧！
“浮黎，聽我最後一句話，我說完就走。”
太一壓下心底毆打通天教主的念頭，人生無法十全十美，但是可以儘善儘美。
玉清殿內的浮黎一言不發，沒有打斷太一的話。
太一感應到那份無言的默許，嘴角總算有了一絲上揚，或許他們有緣無份，但是那份信任彼此脾性的默契仍在。
他不會欺騙對方的。
妖族的東皇，被最討厭妖族的玉清認可了。
“你永遠是東君的親人。”
話音落下，太一告彆了昆侖宮。
與孩子所言不同，這句話包含著太一的另一種溫情：親人對他而言是極為重要的存在，任何一個親人都是無法舍棄的對象，元始也會成為其中之一，成為……太一竭儘全力也會保護對方證道的那個人。
浮黎安靜地站在蒲團之前，許久都沒有坐下去，失神地想著太一說的話。
親人……
他的親人隻有那麼幾個人，就算有道侶也不能算是親人……沒想到失去道侶，還會平白無故多出三足金烏這麼一個“自以為是”的親人。
“二弟。”
白發老者不知何時出現，推開玉清殿的殿門，看著浮黎道人姿態的元始。
老子無悲無喜地說道：“你這又是何苦。”
浮黎清冷地答道：“我不苦。”
品嘗七情六欲，卻又得以超脫，這樣完美地度過情劫怎麼稱得上“苦”？
“並非如此。”老子說道，“若是真的看透了，你就不會把自己關在玉清殿，連我什麼時候到來的都不知曉，你分明是在記恨通天。”
浮黎的身體微微發冷。
三清裡向來明辨是非，站在元始那邊的老子第一次沒有偏向他：“通天選擇了妖族，你選擇遠離妖族，這就是你們之間的結果，你還不明悟嗎？”
浮黎怒道：“太一不是那樣的人！”
太一從來都尊重他的選擇，隻要求他看清楚妖族，不去厭惡妖族！
老子說道：“東皇不是，那麼妖皇便是。”
浮黎怔住。
“二弟啊，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你們是不可能的。”老子在看出事端的一瞬間，就沒有給浮黎魔怔下去的機會，出手斬斷了對方的鬱結所在，“可以與東皇在一起的人必然是妖族之人，你身為玉清，就隻能做玉清！”
半晌，玉清殿一片死寂。
浮黎垂下的麵容抬起，五官產生變化，迅速蒙上了一絲歲月的滄桑。在這一切凝刻下來後，坐看世間浮雲，遠離紅塵的中年道人再一次出現在了昆侖宮。
他已然變回了元始的狀態。
“我還是頭一回聽見大哥吼我。”
“唉。”
老子直歎氣，二弟比三弟懂事，發起瘋來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哥說的沒有錯。”元始麵無表情地說道，“我從一開始就心懷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念頭選擇了他，他也的確沒有令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