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2 / 2)

五月泠 明月璫 11474 字 3個月前

何況,那不過是她的一場荒誕的夢,也許一切都隻是巧合而已,也許她是哪天在哪裡見過那件衣裳,就把它做到了夢裡。

楚寔輕輕摟住季泠,“我讓任貴跟著你去,到了那邊他會好生照顧你。你自己也不要瞎想,此間事了,我就去接你。”

“嗯。”季泠乖順地點了點頭,她依戀地看著楚寔,一步三回頭,她明知道這樣是彼此最好的結局,可還是忍不住希望楚寔能喚住她。

可楚寔隻是站在原地就那麼看著她,朝她安慰地笑著,似乎又帶著鼓勵,鼓勵她轉身離開。

季泠忍不住道:“表哥,你先走吧,我看著你走。”

她不想把背影留給楚寔,隻想多看他兩眼,再多看兩眼,哪怕隻是背影也好,都想牢牢地刻在心底,在往後的歲月裡可是反複拿出來摩挲,也不會褪色。

楚寔站在原地沒動,就和季泠那麼遙遙地對望著。

“公子。”南安出聲提醒道,楚寔這一日還有許多事兒要辦,並不能一直站在這兒。

季泠還沒到達楚寔為她安排的藏身之所就在路上陷入了沉睡。韓令說得都還算委婉的,寒毒複侵,實則對她的身體傷害更大,這才立秋第一日,眼熱的秋老虎都還沒過,她就已經喚不醒了。

好在楚寔派來伺候季泠的丫頭采薇在臨行前已經被多加囑咐過了,見著這情況雖然現實一陣恐懼,還有些手忙腳亂,可過得幾日也就上手了。每日裡都會替季泠按摩身體,隔一日就給伺候她沐浴洗頭。

采薇不敢不儘心伺候,她的爹娘爺奶全部都拿捏在楚寔手裡。而笑眯眯的總管任貴每日也都會來給季泠請安,哪怕季泠一直睡著,他也總是會恭恭敬敬地行禮,對她的衣食住行都要逐一過問。

這樣做的結果是,可以讓季泠更舒服地做夢,或者說讓她甚至都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沉睡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以至於長得,好像夢才是她的真實生活,而真實生活其實隻是一場夢而已。

“好冷啊。”季泠搓了搓手,對著凍成胡蘿卜一樣的雙手哈了口氣,從睡夢裡醒來。她覺得荒唐極了,她居然夢見自己嫁給了大伯楚寔,這讓熟讀聖賢書的季泠很是羞愧,哪怕是做夢,她都覺得這實在太羞恥了。

季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滿是紅腫的凍瘡,哪裡能是夢裡那雙又白又嫩的手。她吸了口氣,從床上站起來,給自己鼓了鼓氣。

穿上襖裙,再圍上大毛披風,身上卻比睡著暖和,她不缺衣裳穿,老太太在世的時候,她作為唯一的二少夫人,每年還是做了不少好衣裳的。

可現在麼,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缺的是柴火或者木炭,因為沒有這東西,就沒辦法生爐子做飯。

季泠從自己住的花園裡最偏僻的小院探了個頭出去,四處望了望沒有人,這才放心地背著竹編的籃子走了出去。起得早去園子裡的林子裡有時候能撿著些枯枝、枯葉,這都是可以生火的。

隻是這日季泠慣去的林子裡一大早就聽得有拳風虎虎,她驚了一跳,聽見楚宿的聲音從林中傳來,原來是他在教旭哥兒打拳。

旭哥兒是楚宿和周容的大兒子,今年才三歲,想不到這天才亮就被拉起來學拳了。

季泠既然聽見了聲音,自然忙不迭地往後轉,可卻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發出了一聲脆響。

“外頭是誰?”楚宿的聲音從林中傳來。

季泠再顧不得許多,趕緊提著裙擺跑了起來,她實在是沒臉見楚宿。且不說她現在的日子過得蓬頭垢麵的,便是以前她對楚宿也愧疚得厲害。

當初楚宿喝醉酒之後,要不是她陡生貪念,留了下來,讓老太太逼著他娶了自己,那他和周容也就不會分彆那麼久。幸虧如今有情人終成眷屬,季泠心裡的愧疚也減輕了幾分,但依舊還是覺得沒臉見楚宿。

跑了很遠之後,季泠才停下來喘著氣兒,手不自覺地就摸到了手腕上的那串紅珊瑚手串上,好像那手串能給她無限的勇氣和力量。

可如果老天爺想讓你躲不過的時候,你怎麼也都會見到那個人。

“你是誰?”一個粉妝玉琢的男孩兒不請自來地跨進了季泠的院子,她正坐在屋簷下等著她的烤地瓜。地瓜是她自己種的,然後窖藏起來,冬日裡正好可以填肚子。

“你在吃什麼?”小男孩兒的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好香啊。”他這樣的寶貝疙瘩當然沒吃過烤地瓜,誰也不會拿這樣的粗食喂他。

可季泠卻沒能及時回答,她是驚呆了。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將小男孩兒送走,院子裡的人估計找他都找瘋了。也不知道跟著他的丫頭去了哪裡。季泠站起身輕聲道:“你不該來這兒的,旭哥兒。”她的聲音很溫柔,生怕嚇著了旭哥兒。

旭哥兒卻跺著腳往前走了兩步,“你怎麼不回答我?”

季泠眨了眨眼睛,實際上剛才旭哥兒問的話她因為太震驚而並沒聽清楚。

“該死的,我要讓魯媽媽打你棍子。”旭哥兒生氣地道。

“旭哥兒。”有人的聲音在院子外響起,季泠的臉瞬間就變得蒼白。

“爹爹,我在這兒,我在這兒。”旭哥兒歡呼著,卻不往外走,他想讓他爹爹幫他收拾這個聾子。

楚宿最終還是踏進了季泠的院子。

季泠在看到楚宿的那一瞬間趕緊地低下了頭,她不敢看他,卻又忍不住偷偷瞥他。

他穿著一身藍地瓜蝶紋綢袍,腳踏一雙厚底黑靴,頭發簡單地用竹節簪束著,腰上掛著一個戴紫繡雙魚紋的荷包,旁邊綴著一枚羊脂雙魚玉佩。因為年紀漸長,已經留起了一圈胡子,不過不是那種山羊胡,將他曾經俊美得有些娃娃臉的臉裝點得成熟了許多,已經是個十分英氣的成熟男子。

楚宿也震驚地楞在當場,他甚至都不知道季泠在園子裡住的是這個園子。那麼破敗,雜草叢生,屋簷塌了一角,卻沒有任何維修的跡象。

糊窗戶的紙也早就破了,是季泠用自己的舊衣裳釘在窗欞上擋風。

無論如何這絕不該是楚府的二少夫人住的院子。

和季泠一樣,楚宿也覺得自己沒臉見她。這是個被他的癡情給辜負的女子。本是他酒後無德輕薄了她,卻將她像廢物一樣扔在犄角旮旯裡,甚至為了讓自己見不到就不內疚,而遠遠地將她安置在了園子裡。

可楚宿也從沒想過要虐待季泠,他隻是怕見到她而已。

“你的手?”楚宿的視線落在了季泠的手指上。每一根手指紅腫得都好似原先的兩倍大,觸目驚心得讓人想忽略都不行。

“啊。”季泠趕緊將手藏到了背後,越發覺得無地自容。她的手實在太醜了,她不願讓楚宿看見。如果此時她的手跟她夢裡的那雙手一樣漂亮無暇該多好啊,這是季泠心裡本能升起的念頭。

“爹爹,她在偷吃東西。”旭哥兒看到爹爹忽視了自己,趕緊開口說話。

他們剛吃過飯,楚宿帶旭哥兒來園子裡消食,他公務繁忙,很少有空陪孩子,所以今日得了空就一直縱著旭哥兒跑,卻沒想到會到這兒來。

旭哥兒以為季泠在偷吃東西,楚宿作為成年人卻沒那種想法。午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她還沒吃飯麼?

“沒人給你送飯?”楚宿問道。

季泠低著頭不說話,她隻希望楚宿趕緊走。若是讓周容知道了,他們夫妻一定會生齟齬的。不是季泠覺得自己對楚宿有多大的影響力,而是周容壓根兒就容不得她。

周家的姑娘,祖父乃是大儒,從小就知書達理,如今卻做了楚宿的平妻,她如何受得住良心上的譴責。可她怨不得楚宿,畢竟是她自己點頭的,那她就隻能怪季泠。

可周容也不是那等陰狠之人,她也不會拿季泠怎樣,所以她就隻當世上沒有季泠這人,也要讓楚府所有的人都當世上沒有季泠這個人。

傅三作為楚寔的妻子在世時,對季泠這個弟妹還是有所照顧的。畢竟跟她沒多大厲害關係,卻不能叫人說閒話。

但傅三去世後,楚宿取了周容,周容接管了中饋,季泠就徹底成了楚府的隱形人,連帶著她住的院子這一片,都沒人踏足了,所有人走到附近都會繞道,而她得自己種菜才有得東西吃,得自己做飯菜有得東西吃。

“爹爹,她是誰?”旭哥兒拉了拉楚宿的袖子,指了指季泠。

楚宿顧不得旭哥兒,他往前走了幾步,季泠嚇得往旁邊讓了讓。

楚宿走進季泠住的屋子,屋子裡很整潔,隻是空蕩蕩的,冷得厲害。連一張床都沒有,隻窗前有個瘸了腿的矮榻,季泠揀了塊石頭磨平了墊在榻腳下,晚上她就睡在這兒。

楚宿回頭看著驚惶地跟進來的季泠,滿臉內疚。很多事兒沒看到的時候,還能自欺欺人,可看到的時候就再沒辦法視而不見了。

楚宿將旭哥兒抱起來,對著季泠道:“旭哥兒,她是你大娘。”

這就是將周容那平妻之位排在了第二。

季泠驚恐地抬頭看向楚宿,趕緊搖頭道:“不,不……”

“這些年委屈你了。”楚宿走到季泠跟前,低聲道:“對不住。”

聽說楚宿回去之後跟周容大吵了一架,吵得整個院子的人都聽見了。然後便見楚宿氣衝衝地去了外院,當晚第一次沒有回到他和周容的房中睡覺。

而季泠呢,大約算是因禍得福吧,很快有丫頭、婆子進了她的院子,幫著她搬家,搬去了園子裡一處修繕得很好的大院子裡。

季泠沒覺得受寵若驚,甚至也沒覺得多高興,她隻隱隱有些擔憂楚宿,為了她和周容鬨起來,並不值得。

不過還是有值得歡喜的事情的,搬進去第一日珊娘就上門兒了。

“二少夫人,如今可算是盼得雲開見月圓了。”珊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