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舟言自顧自地邊走邊說,忽然感覺身後的丫頭沒跟上來,遂轉過頭去,見她站在廠房門口,好像陷入某種沉思。
順著她視線,程舟言輕歎了聲:“這是飛行院新研製的一款殲擊機,但是……”
後麵的話,他沒說下去,但許淩霄也猜到了,她指了指飛機殘骸:“攔腰折斷,是地麵試驗導致的?”
她的話讓程舟言有些意外,笑道:“你這丫頭懂得還不少。這架飛機,連接受上天考驗的機會都沒有。”
許淩霄:“風洞測試不過關?”
飛機在出廠前必須在風洞裡通過測試,它能模擬大氣變化,更直觀地看到飛機能否適應空氣動力,避免帶更多的問題上天。
但這個猜測,讓程舟言否定了,他有些無奈道:“是壓力測試,咱們這經濟條件,隻能建一個小型的模擬風洞室,原型飛機是做不了風洞試驗的。”
許淩霄微微愕然,現在國家百廢待興,吃飯都是糧票定量,下鄉的知青和生產隊們每年的收成,都會上交一部分給國家,支持科技發展。
但飛機研製,所耗費的人力和物力,是非常龐大的。
單是一個全尺寸的風洞實驗室,其規模就要能容納最大型的飛機進入,每一處都設置傳感器來監測數據。
這裡每一樣,都得花錢。
“程叔,我能,再仔細看看飛機嗎?”
飛機研製屬於保密項目,在不經同意前,她不敢擅自靠近。
程舟言皺了皺眉,沒有先說同不同意,隻問她:“你有什麼想法?”
許淩霄眸光裡映著那架巨型飛機殘骸,“壓力測試不過關,可能是受力與承重的因素,飛機裡的零部件太多了,每一處的咬合和牽連,就像人的身體一樣,牽一發而動全身。”
她說出這句話時,程舟言的眼睛頓時閃過一抹驚豔:“你說的沒錯,我們現在也循著這個問題去找答案。淩霄,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許淩霄忽地一愣,腦子裡飛快想借口,糟了,她隻想著怎麼說服程舟言讓自己靠近飛機,卻忘了自己還是個高中生的身份!
看著程舟言探究的眼神,許淩霄脫口道:“我爸,他留在家裡的書,還有筆記,我閒著沒事,就都看完了。”
程舟言這下更驚訝了:“你是自學?!”
許淩霄揉了揉鼻子:“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對造飛機感興趣?”
許淩霄清了清嗓子,認真道:“爺爺曾經說過,’要以最大的努力,把祖國的天空保護起來。’我不僅感興趣,我還跟我爸說過,我想考航校。”
聽到這話,程舟言剛才臉上的興奮,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他內心不知道在猶豫什麼,眉頭緊鎖:“你爸,他同意了嗎?”
許淩霄:“他說航校招飛,各憑本事。”
此時,兩人站在偌大而安靜的工廠大門前,太陽早已下山,夜幕下,工廠裡幽黃的燈光,投到了兩人的腳下,仿佛在靜默地引領著他們走進。
程舟言雙手環胸,踟躕道:“你是程叔看著長大的,小的時候,我們都沒把你往這方麵帶,就想著,如果有彆的選擇……”
“程叔,你也有彆的選擇,我爺爺,我爸爸,他們曾經也有彆的選擇,但是最後,你們都走上了這條路。隱姓埋名一輩子,不就是為了頭頂上的這片天嗎?”
程舟言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一瞬間,仿佛在她身上,重新看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們一群人從航校走出來時的滿腔意氣,他們都知道未來要麵臨著什麼,經曆過失敗,收獲成功,接受“無名英雄”的安排,但是——
“淩霄,這是一條很艱難的路,注定不是一代人,而是幾代人才能往前進一步,走進這個飛行院,就是鬢發染霜,但哪怕一輩子都貢獻在這裡,卻可能,連一點希望都看不到。”
他看著許淩霄,不確定這個尚且年輕的女孩,是不是僅憑著父輩的一點影響,一時熱血罷了——
“程叔,程少微每次試飛的時候,您都抱著最壞的心理準備吧,他不僅是你們的試飛員,更是您的兒子,你比任何人都知道任務有多危險,但是,你沒有攔著他。”這時,許淩霄指了指屋頂,那上麵安靜的豎著四個牌子——
“不就是,為了這四個字嗎?”
程舟言微微一怔,不就是,為了這四個字嗎?
他忽然,感覺自己眼角濕潤,無數次的失敗,他隻要經過廠房,聽到裡麵發動機還在轉,他就覺得還有希望。
他仰頭,雙手背在身後,看著那燈光下安靜的四個字:“航空報國,吾輩夙願。道阻且長,溯遊從之。”
旋即,她側眸看向少女,那雙眼睛裡的堅定,是他從未見過的:“淩霄,你真的長大了。”
程舟言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我帶你進去。”
許淩霄用力抿了抿嘴,感激道:“謝謝你,程叔叔。”
這架實驗失敗的殲擊機,比她在許延之筆記裡看過的前期仿製戰機,體型都要大將近一倍,程舟言不能把真實數據給她,但當她走到戰機斷裂處時,卻有了一點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