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劇烈振動之後, 程少微推動壓杆形成坡角的幅度,竟比正常情況下大了一半。
“飛機操縱反應遲鈍。”
程少微向塔台報告:“踩下蹬舵後,飛機沒有反應。”
許淩霄在後艙觀察儀表, 忽然,瞳孔一睜:“側滑儀的小球向一側偏到了頭, 沒有隨著蹬舵的動作移動!”
一瞬間, 她心頭的警鈴乍響:飛機的方向舵失靈了!
許淩霄猛地想到剛才飛機振動時,突然發出的那一聲轟鳴:“難道, 是方向舵震壞了?!”
想到的瞬間, 她想回頭察看,但座艙內根本無法看到機尾, 而這個推斷已經傳回了地麵塔台。
方向舵壞了,意味著飛機無法掌控方向,就成了一隻飄在天上的巨大風箏, 就算能返航,但是,降落時一旦側偏, 直接就是——
玉石俱焚。
塔台內, 所有人都沉默了,空氣安靜得可怕,在之前所有的地麵準備中, 他們已經對試飛做了充足的預測和防範, 而且一旦發生顫振,通過減速,是可以恢複正常的,但都沒想到,真正到了高空, 一點顫振引發的蝴蝶效應,竟讓方向舵失靈了。
程舟言看向窗外,飛機的身影還沒出現,此時,是他當飛機設計師近三十年來,最黑暗的時刻,明明天還是藍的,但在他的眼裡,沒有一點光。
他十指緊緊握拳,他想起,昨晚勸許淩霄不要飛的時候,她隻說了句:“程叔,對不起。”
程舟言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突然,身後有人喊了聲:“飛機出現了!”
這時,大家都衝出了塔台,試圖看得更遠,程舟言拿過望遠鏡,這才遠遠看到:“是我們的飛機。”
眾人不由卸下一口氣:“能回來,回來就好。”
程舟言的眼睛一直盯著那移動的黑點,突然,他瞳孔震驚道:“飛機的方向舵,整個被挖沒了?!”
他話音一落,剛才的興奮瞬間窒息:“沒有方向舵的飛機,怎麼降落!”
“天啊——”
這時有人忍不住驚叫出聲,藍天、機場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的心猛然揪住。
而此時戰機裡,許淩霄和程少微,還不知道方向舵不是失靈了,而是整個被震沒了。
她嘗試多次修複都沒有用,額頭已經滲出了汗珠。
這時,前艙的程少微忽然開口:“你彆緊張。”
許淩霄雙手攏了攏十指,試圖讓自己沉靜下來:“方向舵再次啟動失敗。”
程少微的聲音很冷靜:“萬一飛機真的不行,你跳傘,我把它飛回去,如果我犧牲了,你跳傘成功,能把這裡發生的情況向他們彙報。”
之前試飛的飛行員,因為當時沒有副機長,而他又必須控製飛機,這才延誤了逃生,所以,這次試飛,許淩霄在上機前,就收到過命令,而程少微,顯然也知道——
為了保住數據,必須有人活著回去。
“你閉嘴。”
許淩霄冷硬地說了句話:“你不跳,我不會跳的。”
程少微隱忍著情緒:“副機長,你必須聽長機的!”
突然,飛機猛地翻滾,程少微拚力控製住拉杆,現在,他們停留在空中是死,降落也是死。
讓許淩霄跳傘,是唯一的生路。
突然,程少微的手背上握來了一股力量,頃刻間與他一同使勁,堪堪穩住了翻滾的機身。
“如果你不想我死,就想儘辦法,把飛機飛回去。”
她的聲音在劇烈的氣流中,灌進了程少微的耳朵。
青年的氣息沉沉,下一秒,伸手推動左發動機油門,同時向右壓駕駛杆,飛機陡然向右滾轉,但是,在左右發動機推力的反差力矩作用下,機頭竟神奇地緩緩橫側,終於能改變方向。
許淩霄看向艙外,此時他們已飛臨機場,熟悉的地標越來越近。
由於方向舵操縱失敗,許淩霄決定建立比正常情況下寬一些的起落航線,放好起落架後,有意延遲進入三轉彎。
而程少微則壓著坡度,機頭緩緩向左轉著飛行,突然,整個飛機劃著大半徑,向起落航線外甩去。
許淩霄瞳孔一睜,就見程少微迅速將飛機坡度修正,而此時,他們隻能靠飛機的副翼不斷變換方向,大角度側滑飛行,操縱已經變得越來越困難了,隻要稍微出現一點差錯,飛機就可能失速,直接栽向機場。
偌大的地平麵上,風聲響烈。
塔台下的程舟言,盯著這架晃動的飛機,它就像隻發瘋的巨鷹,隨著高度降低,飛機一次又一次地飄移:“這麼低的高度,已經沒有跳傘的可能。”
許淩霄正在向塔台報告飛機狀態:“飛機離地高度90米。”
“80米。”
“70米……”
程少微通過機翼進行滑行降落,推動拉杆控製下沉距離,隨著機頭高高仰起,飛機的主輪觸地的一刹那,機頭猛然向右偏轉34度,轉眼間衝出跑道!
程少微迅速踩滿左腳蹬,同時放出飛機減速傘,幾乎同一瞬間,綻放的白傘用力扯著飛離的機身,將它速度死死壓了下去。
飛機跑得越快,白傘的相對風力就越大,而坐在機艙裡的許淩霄,被震得往座椅後背砸了過去。
“嘟嘟嘟——”
突然,飛機警報聲起,許淩霄忍著痛道:“刹車防滑係統傳感器故障!”
“砰!”
突然,戰機整個往一側陷了下去,這個聲音——
“起落架外側輪胎爆破!”
程少微臉上沒有表情,繼續控製拉杆,機身中無數耦合的金屬器件,如放飛的蒸汽機,失去了程序隻知道頂著飛機往前跑。
暈眩的偏離下,許淩霄長手伸向拉杆,仿佛是最後的一點力氣,跟程少微一起,把飛機的速度,減了下來。
耳邊的嘶鳴聲漸漸歇下,飛機驟然的失控,終於停止了。
然而,程少微轉頭朝許淩霄道:“立刻下機!”
許淩霄不敢耽誤,拿起所有資料,迅速卸下記錄儀,抱著就跳下了機艙,這時,空氣中一股難聞的焦灼味蔓延四周,隔著煙霧,她看見朝這邊衝了過來的地勤人員。
就在程少微護著她往前跑時,許淩霄回頭朝機尾望了過去,終於看見那副她在天上時無法觀察到的畫麵——
飛機尾部整個方向舵不見了,依然高聳的垂直尾翼後部,出現了一道一人多高的缺口。
所以,剛才,機艙內部的氣壓釋放,差點沒把她壓到窒息。
而在對麵地勤人員圍過來時,所有人都鼓起了掌,雙眸熱淚。
榮克禮接過學生手裡的資料,頃刻間,視線模糊,連手都是顫抖的。
程舟言緊緊抿著嘴唇,在看到程少微的敬禮時,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父親的一顆心,落下來了。
“太棒了,少微,淩霄,這些資料,是我們航空史從未有過的財富,它是一塊金色的磚,紮紮實實地,鋪出了一條路!”
黃工情緒激動地擁抱著程少微,哭得比他女兒嫁人時下的雨,還要大。
許淩霄也內心哽咽,她看著無數的同誌在飛機降落後,不顧危險朝他們衝來時的麵孔,擔憂,驚喜,就像一張張靜默的影像,凝成共和國航空的基石。
他們因為信仰而凝聚,構成了一個大集體,強大而靜水流深,這股力量讓許淩霄深深觸動。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畫麵,所有人為你而來,而你,也將與他們一起,共同奔赴理想的遠方。
——